四个月前的一天，我和朋友到云南腾冲国殇墓园进行调研考察。一位走过多处烈士陵园的朋友在考察完毕后忽发感慨，觉得国殇墓园是目前为止最使他心生感触的一处陵园。
腾冲国殇墓园的建立，是为了纪念1944年中国远征军第20集团军在光复腾冲县城战役中英雄牺牲的近万名爱国将士。墓园的名称，由云贵监察使、老同盟会会员李根源取自《楚辞》“国殇”篇。墓园动工于1945年1月，并于同年7月7日竣工。主体建筑从外至内，分别是大门、陈列馆、忠烈祠、烈士墓和纪念塔。纪念塔位于忠烈祠后的小团坡上，高十余米。塔身上部有第20集团军总司令霍揆章题书的“远征军第二十集团军克复腾冲阵亡将士纪念塔”，下部为李根源题书的“民族英雄”。与纪念塔、烈士墓、忠烈祠等相对的大门左侧墙边，还筑有一座象征侵略者惨败的“倭冢”，内有以跪姿埋葬的日军尸骨若干。
国殇墓园之所以令人印象深刻，显然与其作为滇缅战区现存的、最具代表性的抗战烈士陵园有关。除此之外，墓园的建设者并没有仅仅停留在讴歌将士英勇无畏的牺牲精神上，而是将这种精神与国家、民族主题搭联在了一起。特别是，将这种牺牲精神与国民党的政治文化巧妙地融汇成了一体。
作为墓园核心建筑之一，忠烈祠最具民国的政治文化色彩。重檐歇顶式仿古建筑的忠烈祠内，正中悬挂着孙中山的遗像。遗像上方为“天下为公”的横额，左右为“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联，像下则嵌有“总理遗嘱”。遗像两侧的墙壁上，同时嵌有抗日阵亡将士的名录碑以及孙科、陈诚等国民党高级官员的挽诗和悼词。祠外枋柱上，题有于右任、李根源等人的挽联。廊檐下则立有《忠烈祠碑》《国殇墓园落成祭文》以及蒋介石签署的《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布告》等重要碑记二十余方。
行走于国殇墓园之中，让人不由地想起了中山陵。通过相关资料，果然发现国殇墓园的整体建筑布局，乃是仿造了南京中山陵。作为民国政治意识形态完美展现的空间，中山陵最为集中地体现着民国的政治文化。其警钟式的建筑构图，其不同于古代帝王的开放式的时空布局，还有中山陵建筑物上所题的文字，诸如博爱、民族、民权、民生，处处体现着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精神，以及对于构建一个什么样的国家的伟大构想。特别是祭堂内的《建国大纲》，更是为世人描绘出了一幅现代国家的美好蓝图。
将墓园作为国家意识形态的呈现，成功的个案有很多。比如，美国的阿灵顿国家公墓，便是突出的一个。从墓园的布局来看，阿灵顿国家公墓将国家的历史融入其中，可谓独辟蹊径。从美国独立战争、南北战争、第二次世界大战到海湾战争，不同历史时期牺牲的将领与士兵，被有条不紊地安葬在不同的空间之中。游人一路走来，与其说游览的是公墓，倒不如说也是在阅读一部二百多年来的美国历史。
不仅如此，阿灵顿国家公墓中也处处体现着这个国家平等、民主的核心价值。无论是国家总统、著名将领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士兵的墓碑，除了早期的个别特例外，多是一般大小，互无差异。毋庸讳言，在这里长眠的官兵们，显然是为了这个国家的利益牺牲的，但从某个角度来讲，又何尝不是为了捍卫这个国家的核心价值而牺牲的？同样，在公墓中值勤的卫兵，表面上看守卫的是那些为国牺牲的英灵，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不也是在认真守护着这个国家的核心价值？
阿灵顿国家公墓的建设，与其说体现着这个国家的政治理念，倒不如说整座陵园也是在民主、平等的国家核心价值理念指导下建成的。两者就像“鸡生蛋”、“蛋生鸡”命题一样，已难以辨别清楚。可见，一座国家级烈士纪念设施的文化含量，有相当部分便应源于一个国家的核心意识形态。这种意识形态，既应是全民所共有，同时也应是这个国家和民众高度体认、谨慎培育的。这便是烈士陵园的“魂”。
在腾冲国殇墓园北侧、与国殇墓园一墙之隔，有一处腾冲市革命烈士陵园。陵园始建于1954年，现葬有新中国成立后为保卫革命政权、巩固当地边防而牺牲的革命烈士以及病故军人百余人。在到国殇墓园参观之前，我们先行到革命陵园中转了一遭。整座烈士墓园依来凤山北麓而建，地理自然环境可谓得天独厚，但整体设施建设却很是简陋。陵园的外围墙体，多处已现严重裂痕。在安葬上，也看不出有多少规划可言。除了一处纪念碑外，陵园中没有任何纪念馆所。整座陵园参观过后，着实难以在内心产生波澜。除了我们一行几人外，我也未发现有别的参观者。这与国殇墓园每天的游人如织形成了鲜明对比。我想，这除与革命烈士陵园级别较低、难与国殇墓园相匹敌有关外，陵园主题文化价值构建的严重缺失可能也是重要原因。与国殇墓园相比，腾冲革命烈士陵园所能承载的历史记忆，究竟在多大程度上能够进入公共记忆空间，恐怕很难言说。
在全国范围内，类似的革命烈士陵园应该还有很多。作为重要的祭祀空间，它们本应在地方和国家记忆的构建和重塑中发挥重要作用。但是，这种作用显然并没有得到很好的实现。应该如何将国家的核心价值理念鲜明地体现在烈士设施建设之中，增强国人在国家核心价值理念方面的高度认同感，显然应该成为烈士陵园建设中值得关注和思考的命题。
录入编辑：洪振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