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名伶访问记：王凤卿
今日推送之《名伶访问记：王凤卿》录自《立言画刊》第161期，为该刊记者对王凤卿的采访录。《立言画刊》创刊于1938年10月1日，16开本，30多页，每星期出1期。画刊只维持了7年，共出356期，到1945年抗战胜利时终刊，「名伶访问记」为《立言画刊》所开辟栏目，刊登一些老角儿、当红名伶和青年后进的访问记，极具史料价值。
梨园界近数年来，因潮流之趋势，仍按照前数十年老腔老调唱法之老伶工，全不甚得意，盖听戏人听惯了维新的玩意，对古调独弹之唱法多加漠视，不记为“笑话”则为幸事也，以致王凤卿、言菊朋、时慧宝等，昔年曾红紫一时之老伶工，今日不能不成落伍人物矣！
王凤卿近年来只搭尚小云领导之重庆社，虽每月不过四场戏，然四场戏即够凤卿每月生活矣。尚氏对王以晚辈自居，当年凤卿搭梅兰芳之承华社时，尚即有将来老生必用王二爷之宿愿。据闻王在重庆社待遇殊为优厚，每场戏起码可得百金。尚氏之“敬老”，则又为他人所不及焉。
梅兰芳、王凤卿之《汾河湾》
王氏之演戏过程确有不少珍闻，近况亦为一般人关心，为此值得一“访”矣。于秋日傍晚去马神庙访晤，王氏正患“牙疾”，然竟扶病出见，此记者认为幸事也。更晤及王家官称”三少”之幼卿，亦四十岁之人矣。说及戏班古董，王氏乔梓谓：“想起老佛爷（即慈禧太后）对我们王家门那是多大恩典哪！”盖瑶卿、凤卿昔年供奉内廷，与老谭、杨小楼、朱素云等全为慈禧最赏识之人物也。
以下为王氏从事舞台成名经过。凤卿谓忽忽数十年多有记忆不清者，然记者则以内中不少珍贵材料，不虚此行矣。
替汪桂芬唱《五花洞》张天师红起
能十数戏后，全得贾丽川之授，即在四大徽班之春台班于中轴演唱，园址为肉市广和楼，时为光绪二十三年也。一日大轴为《五花洞》，张天师一角原派为汪桂芬。按汪彼时之唱无出其右者，黄钟大吕，最得听众称赞。适值演此戏日因病告假，后台管事人以汪此角颇为重要，又有汪之资望在前，必须挽一能唱者替演此角方保无虑，踌躇颇久，属意凤卿焉。起初凤卿不敢接帖，盖以汪大头当时声势极隆，个人上去恐顾客未必能原谅也，乃加推却。后经众人解说，此为大好机会，始决心一演。迄至上去，台底下听众亦多注意，张嘴唱“包大人且息怒”之倒板，即满堂红矣！嗓音响遏行云，其之“冲”并不在汪之下，此为凤卿红运当头之始。汪桂芬病愈，闻当日之张天师为凤卿替演，台下热烈欢迎，后又有多人怂恿让汪录为弟子，凤卿当时亦欲投汪，未几即正式投入汪门矣。汪曾谓凤卿：“咱们爷俩是有缘，冲你这个长相明个就苦不了。”盖凤卿之相貌极为丰满也。
拜汪后，《让成都》、《文昭关》、《伐东吴》等戏以及老爷戏均得汪之亲授，《华容道》、《战长沙》等演来均恰到好处！形容关圣之威严，扮相、身段不与三麻子为一派。据凤卿谈，当年乃师演关戏为揉脸，当年用老云香阁之银珠油揉抹，个人得师傅亦遵照此法。近年偶演关戏，市上花汉冲香铺尚有“银珠油”，唯不及老云香阁者多多矣！
汪脾气素极古怪，后在内廷当差，多半戏则为归凤卿替演矣！
王瑶卿、王凤卿之《四郎探母》
凤卿之身世
王氏原籍为江北淮安，为梨园世家。父名王采琳，工旦角，在北京招赘于郝兰田（郝工老旦，与程大老板（长庚）充配，颇负声誉），有二子即瑶卿、凤卿也。王氏幼时与乃兄及杨小楼、钱金福、俞振庭、迟月亭等人同与崇富贵老先生练功，打把子。初学武生戏，《莲花湖》之胜英，《艳阳楼》之花逢春等戏，即得自崇也。与瑶卿屡在大老板主持之三庆班实习公演，时年均在稚龄也。
十三岁拜贾丽川（贾洪林之族叔），正式学老生戏。按贾生平弟子极多，余叔岩、高庆奎、张荣奎，以及后进之贯大元均为贾之高足。首学文戏《金马门》、《挡谅》。靠背戏《雄州关》一戏成名后，屡与程继先合演，一时听众誉为双绝作品，此为王氏之大概身世与学戏经过。
雨夜入大内演戏被石阶砸杀脚
在内廷演戏最得慈禧赏识者为老谭、杨小楼、朱素云与王氏昆仲。一日深夜二时又值入内演戏，时天气阴寒，后则大雨倾盆，时与凤卿同行者尚有老谭等数人，迄入大清门不能再以车代步，只好冒雨步行矣。行至紫禁城前，该处石阶竟坍塌不幸砸凤卿左脚，当时老谭观状大惊，曾谓：“哎哟，好孩子可别把你砸坏了！后经内务府平署常刘二人为之敷治五虎丹等，次日与谭合演《战长沙》之关圣，上去行动感觉不灵便。时慈禧在台下看戏问左右：“他这是怎么啦？”后经众人说明，老佛爷心疼不置，后并召至面前慰问，给假一月，当时得慈禧优宠有如此者。
王凤卿、朱素云之《群英会》
与陈德霖、刘鸿升合演《二进宫》
如此数年，声誉始终未衰，迄至民元年又与乃兄瑶卿及贾洪林等组织洪奎班，分演大轴。时梅兰芳演戏未久，即在该班效力。未久又搭俞振庭组织之双庆社，在文明园露演。同台者尚有刘鸿升、陈德霖、路三宝、贾洪林等，上座极为踊跃。当时刘鸿升尚工花脸，未改老生，曾与凤卿及陈德霖演《二进宫》之徐彦昭，每贴此剧全园座满。三人势均力敌，唱一个调门。梅兰芳亦在该班效力，以后凡半年余，始能演倒第二压轴戏。凤卿喜其才尽力提掖，民二偕兰芳去上海出演老丹桂园，梅名乃显矣。后每年必偕梅去沪出演该园一月，凡五年，梅之红起凤卿与有力焉。
林树森“小益芳”时代在京拜王凤卿
王氏之《让成都》一戏，在内廷公演最得诸王公大臣称赞。现在上海公演之林树森，早年随海派老角哑巴王益芳来京。林为王之义子，彼时名小益芳，慕王氏之名，曾投入门下。凤卿授以老生戏数出。迄返归申江名始改林树森。此为王氏之大弟子。以后又收张菊樵（老旦张菊舫之兄），与一名邓远芳者。据闻林在沪上对乃师极为关心。
与梅兰芳合作将近二十年，梅最末一次来京老生仍以王氏担任，此固梅饮水思源之表示也。在开明合作为最盛时代，武生为尚和玉，迄今亦十余年矣！
王凤卿之《苏武牧羊》
凤卿为戏班老实人物
夫人钱氏健在，长王氏两岁，年六十二（凤卿属马，今年六十岁整）。尚有一女待字闺中。王氏性喜静，为戏班最老实人物，此与姜妙香同被人称道。不擅交际，鲜少与友朋周旋，不似乃兄瑶卿之善交也。现搭重庆社，与尚绮霞感情素洽，各老戏演来仍为一般真正懂戏者所拥护。
王素喜古玩，与琉璃厂古玩铺、字画铺主事者均友善，更全说得来，该行人每谓：“咱们内行人的眼睛尚不及人家王二爷哪!”盖老玩意古玩行有不识者，王氏拿在手里一看便知优劣。王氏看得出来东西为人称道。
王氏有子二：少卿、幼卿。据幼卿谈己与少卿之子侄，多入学校念书，脱离梨园生活矣。少卿长子今年已入大学，未来必有一番成就。幼卿最幼子年九岁，喜拿枪舞棒，全家无不钟爱，乃祖时谓其是个吃戏饭的材料，近则送入荣春社科班坐科矣。王氏乔梓谓也别全不唱戏，有一个小的支持着就成啦。预料此子经尚绮霞之提掖，继承王家衣钵为意中事耳。
（《立言画刊》第16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