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名坤伶访问记:白玉薇
今日推送之《名坤伶访问记:白玉薇》录自《立言画刊》1941年第142期,为该刊记者对白玉薇的采访录。《立言画刊》创刊于1938年10月1日,16开本,30多页,每星期出1期。画刊只维持了7年,共出356期,到1945年抗战胜利时终刊,《立言画刊》为游艺性刊物,其中不乏低级趣味的内容,然其中有关北京梨园之记录,亦有一定的史料价值。
白玉薇是一个具有西洋派头的姑娘。她住在西城后车胡同一个富有艺术风味的院落里。她的家庭、学识及思想,入戏班唱戏似乎委曲一点,尤其“坤伶”这个冠冕的头衔加诸她的头上。可是她情愿抛弃学业,毅然决然地学戏。
6 岁到12岁始终过着学校生活
她生在北京,还是住在方家园的时候。念书念得顶早,六岁那年就入市立第三小学了!一年多又转入盛新学校。毕业以后十二岁就考美国学校。虽然她是一个小姑娘,可是有几年学校的造就,已有相当文学根底。美国学校因为一向是贵族化,对学生似乎随便一点,每天差不多只有三小时的课程,可是余下来的那些个时候消磨在甚么上呢!?因为家庭环境的优裕,时常看看电影,听听旧戏,以后她感觉唱戏是那么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了!她想着课余之暇,跟人学几出戏玩玩。她母亲答应她这事以后有机会再说!无疑的这个时候她就有学戏的动机了!
经过“王妈”兄弟的介绍跟王瑶卿学戏
这真是玉薇学戏的机会来了!他们家里用着一个“王妈”,她的兄弟在王瑶卿那当听差。王那时候已经教了不少女弟子。因为她母女说起学戏的事,王妈表示小姐果然要是喜欢这个,她可以让她兄弟跟“王家”说一下,请王大爷教教她。玉薇听见这个事,当时要王妈转托她兄弟给办办。不久果然征得王大爷的同意了!就这么很简单地她就每天到“王家”去学戏了!至于美国学校,还是每天上三个钟头课!自那个时候起马神庙每天可以看见她的踪迹。
王乍一见她,看她长得很“端庄淑静”,随便喊了两句嗓子也很清脆,王当时说她是一个人才,并表示自己决定深造她。当时爷俩约定每天晚上七点钟去学戏。玉薇从此就开始学戏了。第一出学的是《女起解》,一出繁重青衣正工戏,唱工、道白、身段,共总没有两个礼拜就全学会了,并且扮上在家里唱了一回,很像那末回事。以后学《法门寺》、《六月雪》几出戏。王每一对人说起玉薇来,总说她太聪明,只要她肯努力,将来一定会有顶大发展。的确玉薇也真努力,虽然学着戏,学校的功课依然有很好成绩。
白玉薇生活照
入戏校的时候跟焦菊隐之对话
一天又是在王家,他们说起戏曲学校(那时是焦菊隐时代,校址在木厂胡同),玉薇表示很羡慕戏校。王大爷看出她的意思,跟她说戏校现在并没有正式招生,不过她要想入戏校。他可以给焦菊隐写封信去介绍一下!玉薇听王这遍话痛快极了!这信送去不久,焦给王来了封回信,让玉薇去一趟。到戏校以后见着焦,焦看她那个样子,就知道是个人才了,又知道她跟王学过戏,当时出了一个“青衣什么戏有二黄”一个题目问她。她当时跟着说:“《贺后骂殿》里有二黄”!虽然这个问题很小,可是没有一点戏剧经验的,也是一样答不出,她丝毫没有犹疑地把这个问题答下来了!焦当时答应她作为试读生,更让她第二天把铺盖拉来,搬到学校里住!
吴富琴教《六月雪》几出戏
这天她回到家里说到这事,母亲当然也痛快得了不得。她想着女儿既是好习旧戏,许多人又都说她是唱戏的材料,戏校又是学校性质,这是多么圆满的事。第二天一个清早,她就离开家里,搬到学校去住了!以前的学名本来叫“白雪彦”,入校以后才叫“白玉薇”。戏校年纪大点的姊妹有邓德芹、冯金芙、赵金蓉几个,跟她年纪相仿佛的有侯玉兰、李玉茹几个,吴素秋那时也正在戏校。有这么多女同学,每天相聚一堂,她虽然是离开了“家”,离开了“母亲”,到不怎么觉得寂寞,每天过起有纪律的生活。
不久焦菊隐离职由金校长接办,金也很喜欢她。她入戏校本来是“试读”,几个礼拜以后就成为正式学生了!不久就开始跟吴富琴学《六月雪》、《虹霓关》几出戏。吴也说她天才很好,并决定不久让她唱一次!
第一次登台在哈尔飞戏院唱《虹霓关》丫环
吴既准备让她正式唱一次,全校师生也都希望她露一回练习练习。一个冬天的晚上,在哈尔飞她果然唱了!戏码是二本《虹霓关》的丫环,没唱的时候她喜欢极了!预先又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在哈尔飞唱《虹霓关》的丫环。那天她母亲果然老早就去了。她上台以后,身段、嗓子都很好,尤其不像第一次登台的。唱完以后,几位教师都认为扮相不大好。因为扮相不好以后就来不了什么正的,为这事她难过了不少日子。
为扮相问题,她下了顶大的心机研究。一般人都说她私底下那样美,为什么化上妆倒不如平常呢?她自己也认为是件奇怪的事。虽然她仍抱着顶大的精神,可是再也派不着她的正戏了。待了很多日子,在“中和”有一回唱《花田错》,赵金蓉的春兰派她的小姐。那时赵金年就精灵得了不得,她知道玉薇一有戏就给母亲打电话叫她来看看,这个金年又做着一个鬼脸跟她说:“玉薇明个有你《花田错》的小姐,还不给你妈打电话!”她听见这个信,果然又打了一个电话。这戏的小姐本来没有什么要紧,可是她就认为学校对她又注意了,她想不久一定又派她一出要紧的。
白玉薇戏装
唱《花舫缘》经过胡茜的指示扮相美多了
干脆地说,她唱了不少零碎的活头。学校始终认为扮相不好,金校长以及吴富琴他们也是爱莫能助,只有常督促她跟这个上头下工夫。那时戏校有位女职员胡茜先生,是王金璐的干娘,素日她也顶喜欢玉薇,认为她果然要是这样下去,唱戏扮相既不好,把念书的机会又耽误了!将来哪还是她的出路呢!?为这个她帮了玉薇不少忙。她一有戏又帮着给扮戏,尤其对贴片子更注意。又是一回唱《花舫缘》,她来丫环。这次经过胡先生的帮忙,果然美丽多了!扮上全校师生都认为顶满意。自这次以后她才唱起正戏,要不她真许因为扮相埋没了她的艺术天才呢!
自《花舫缘》丫环扮相学校认为满意以后,以前本来学了不少青衣正工戏,不过没唱,一天贴出去,她跟王和霖的《打渔杀家》,唱完以后,学校对她台上的一切算是没有丝毫遗憾了!以后又唱《御碑亭》、《汾河湾》许多戏,她的艺术一天比一天进步。赵金蓉毕业以后,她跟侯玉兰、李玉茹鼎足而三,个人有个人的拿手戏,程砚秋那时也很注意她跟侯玉兰。
一件值得纪念的事,她跟吴素秋来《探母》八姐九妹
她虽然希望着唱一出主角戏,可是事与愿违,总也没轮到她的头上。这真是一件值得记述的事,一天“中和”是《四郎探母》,关德咸去全部四郎,赵金蓉的公主,派她跟吴素秋的八姐九妹。据说她们俩在场上还真郑重其事地唱。现在关德咸沦为里子,赵金蓉更放弃舞台生活,倒是她们俩红遍了大江南北!
程砚秋告诉她《南天门》过独木桥不能像“空中飞人”
程砚秋一到学校,必要教她几段程腔。一次她唱《南天门》,程也去看,认为过独木桥那场身段不大好。这戏完了以后,程跑到后台告诉她过独木桥这场身段应该怎么做,应该避免“空中飞人”的姿势,连说带做。玉薇当时了解,以后又唱这戏,照着程说的方法去做,果然好看多了!以后程又给她说了《碧玉簪》、《鸳鸯冢》几出戏,那时程对她是跟侯玉兰一样的!一到学校必要看看她们两个人。
白玉薇旗装
在协和医院割治扁桃腺,给李玉茹造了机会
的确玉薇在戏校的过程里不能说太好,“扮相”问题过去不久,“嗓子”又发生变化了!后来经过许多人判断是“扁桃腺”病,这是让她多末灰心的一件事呢?学校对这事也顶关心,在场上甚至于再不能唱出来,没办法只好跟学校告假了!学校也很体贴她,让她长时间休养一下。一个长时期里,虽然她是用尽了方法保养他,可是仍然没有一点功效,最后终于到协和医院割治了!以后果然清亮了许多,不过还是没有以前好听。在她告假的时候,凑巧的侯玉兰也是嗓子哑,这才给李玉茹造了机会。我们坦白地说一句话,玉薇要是那个时候嗓子不哑,绝对会更能独当一面地支持戏校的局面,李玉茹或者成功也不会那末快。
戏校解散 辅助光华社
嗓子好转以后便回到学校,连演繁重累工戏,每天日不暇给的跟嗓子上下工夫,不幸在这个时候学校解散了!由戏校而产生出如意社、光华社来,一个是以李玉茹作头牌,一个是以玉薇作头牌。她在光华社完全是义务帮忙,不过维持一般教员跟幼小同学罢了!就是光华社第一次去天津唱了许多日子,她也是全部义务。后来因为光华社有几个女孩子不谅解她,更常常说几句闲话,那意思是说既然不挣钱为什么又挡着她们的道?玉薇听见这个话,她真寒心极了!以致第二次上天津虽然沈三玉还是一再恳约,可是她到了不去了。现在跟坤伶老生张文涓处得很好,预备排几出老戏。上海只要张肯去,她也希望在外边见识见识!出趟外似乎新鲜一点!
一个女艺术家每天过着纪律生活
她说起戏班的事似乎很灰心,她说她娘为她唱戏的事累得头发都白了!到现在才有这末一点成就。据说母女预备有一个计划,就是以后唱得成绩好,再唱五年,否则再唱三年,以后她将在文学上下一番工夫了!行头截至现在已经全部制齐,这个耗费就在七八千块钱。不过她不预备组班,总说自己还得用功学戏。她这种表示一般人都很赞同,本来这末稳扎稳打较比有名无实挑头牌的强得多!
现在每天七点钟起来,去北海喊嗓子,中午由赵德勋给练武把子。现在正学《擂鼓战金山》,以次由韩世昌教昆曲《金山寺》,诸如香教青衣花旦戏。现在学《翠屏山》,晚上由同学许德清给吊嗓子。其他的时间在家写写字,学学画,要不就是听听戏,看看电影。一个多才多艺的女艺术家,每天过着有纪律的生活!
谭金曾病重她们母女接济药资
虽然我坐了已经有几个钟头,可是我们没打断话头,始终是山南海北地谈着。最后她告诉我谭金曾病得厉害,现在住在他表舅父杨宝忠家里。因为医药乏资,她跟秦玉香给凑了几十块钱,白太太并预备再拿出些钱来给他送到协和医院去彻底看一下。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病重的时候,有她们的救济或能转危为安。在今日鬼蜮的社会里,她们母女这种举动真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一件事!
以后她又告诉我秦玉香她们预备组一个班,约她唱头牌。这事她们母女商量了一下,认为不大合适。她到是愿意给她们唱回二牌一块凑凑。她说秦玉香也是“玩”的性质,预料她三个人这场合作戏唱出,必又是别开生面了!
(《立言画刊》1941年第14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