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回忆我眼中的武生巨擎高盛麟先生
回忆我眼中的武生巨擎高盛麟先生
作者:福星楼主(胡剑峰)
50年代末,我在武汉读中学,住在汉口民生路附近。有一天到同学罗礼康家学习,在离同学家不远处,看见一位大概40左右的人,个子不高,身穿蓝色卡其中山服,头戴蓝色工人帽,推着旧自行车,龙头上挂着那时候的黑包,同学跟我说,看,这就是高盛麟!当时就觉得:啊,这就是高盛麟?!原来台下是这个样子。从此,就格外关注他了。看他的戏也就更上心了。
后来知道,高先生也住永康里,与我同学家斜对过,后来也知道他与陈鹤峰先生住隔壁。当时觉得,同学与这样的红角住一起,简直不胜荣幸之至!
以后与同学看高先生的戏就多了,总觉得他在台上威风八面,举手投足,都是那样帅,那样美极了。当时武汉京剧团名角虽多,但高百岁年纪大了,演出不是很多,陈鹤峰又调戏校,所以剧团水牌大轴上,经常是围绕高先生为主,除了经常演出《挑华车》、《艳阳楼》、《洗浮山》、《铁笼山》、《连环套》、《一箭仇》、《长坂坡》外,还不断排新戏,如《文天祥》、《郑成功》、《闯潼关》……当时剧院上座一般七成左右,只要高先生演出,基本是一票难求。到了60年代,剧场外面,经常有人拿着钱等“飞票”,真不亚于现在的追星。
晚上散了戏,我们等在剧院侧门口,看高先生走出来,依然是那样身穿蓝色卡其布中山服,头戴蓝色工人帽,推着自行车,挂着黑包而去。
到了60年代,我们多读高中了,看戏也从看热闹到略窥门径。此时,高先生从50年代中偶演老爷戏,已经是大演老爷戏了,看他的关戏特别过瘾!他个子不高,有威;嗓子偏左,有味儿;眼睛不大,有神!上海、湖北、武汉戏迷都称他为“活关公”,把他的关公剧照画当“年画”贴在家里甚至成为了时尚。
这段时间,有不少京剧武生名家到武汉演出,基本上没讨过武汉观众的好,(64年左右吧?中国京剧院原定由李少春来汉演出,李不肯来,才换了钱浩梁),证明了武汉观众对高的偏爱。
高到北京走马换将,我们随时关注北京、天津的报纸,关注高先生的演出,看到高先生轰动京师,就一样高兴。看到厉慧良停演从天津赶到北京观摩,就好像是武汉戏迷的骄傲。下半年高先生领衔到上海演出,也是他回到他解放前的演艺之地,新民晚报、解放日报、文汇报连编累牍报道,不少观众从香港过来观看!后来应香港观众要求,经文化部同意,高先生率团赴深圳为香港观众(不少是解放前从上海过去的)演出,此次,广东名画家关良为其画了不少剧画,陶铸指示要把高先生的《走麦城》拍成电影(后因文革作罢,可惜)。
到了文革时期,京剧团的“三名三高”统统进了牛棚了,高百岁先生甚至被迫害至死,高维廉跳楼伤残,后来听说由于谭元寿率样板团到武汉演出,回京出面向有关方面请求,高才得以放出,我们也在剧场看见他,不过不是在舞台,而是在楼上打字幕。那时候,高先生面色黝黑,穿着半旧军装,没戴帽子,不高的个子,小小的手,目不斜视,认真极了,我们在旁边只有替高先生感到悲哀。
后来他们全家到了北京,离开了武汉,就再也没看到过高先生在武汉的舞台演出了。
再次见到高盛麟先生消息的时候,大概是72年左右了,从武汉调他到中央五七艺术大学。反正从那时候起,高先生可能被上面有关重要领导青眼,经常出现在比较重要的场合,甚至在重大节日,作为京剧艺术界的代表,也应邀登上了天安门,也经常在一大版长长的名单上和其他诸如浩亮、袁世海、杜近芳等同见诸报端,从当时来讲,还是给了高先生较高的政治待遇。
窃以为,这可能与高先生几件事有关:
一来高先生有真玩艺儿容不得轻视,得到了当时京剧界内外重要人士的认可;
高先生的武生艺术,是宗杨为主而兼融盖、麒之艺,是极少较好地融合了南北武生艺术、能独步一时的艺术家,他在武汉多年,已然形成了自己个性化的艺术。同时身为副团长,头牌挑粱,有一定的艺术地位和政治地位。而且60年代前后,在艺术上也指点过当时不少样板戏的优秀演员如钱浩梁、谭元寿、俞大陆、叶金援等,在北京上海都有高先生的艺术知己,也可能学校在武戏方面要借重高先生的艺术水平和艺术经验;
二来高先生是从解放后才改变了他解放前潦倒不堪沦为班底(当时一起的班底还有裘盛戎、芙蓉草、苗胜春等老几位)的宭境,是在政府的帮助下才焕发了艺术生命;这是与其他同时代名演员最明显不同的地方。
解放前,高先生跟大多数演员一样,抽上了鸦片烟。当时有句话,叫不抽烟不过千(大洋),结果高与裘盛戎这对难兄难弟,对吹大烟,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行头当光,演出时敷衍了事,穿着棉裤唱《挑华车》,有时演出连眼都未睁,所以从头牌武生沦为二、三、四牌一直到班底。
麒老牌50年在武汉组织中南京剧团,把高带到了武汉,高先生在政府帮助下,戒了大烟,才重新恢复了艺术生命。他是感激政府的,政府也看重他。他选择留在了武汉,也是在武汉,他的艺术有了质的升华。毛主席、周总理、李先念也多次在武汉欣赏过他的演出;湖北、武汉的观众更是狂热地崇拜他的武生及关戏艺术;
62年高先生领衔到北京演出,轰动京华,叶盛兰带着叶少兰看了他的所有演出后,连连叹道:“真想不到,真想不到!他又重新翻身了!”而叶少兰则在几十年后,还在《戏曲人生》里跟姜昆回忆说:“当年看高先生的表演,嘿,那身上那真叫漂亮!美极了!帅极了!”赞叹不已。
三来可能与高先生为人一向低调有很大关系。无论在上海,在武汉,在北京,他给人印象都是低调、谦虚,没有一般大演员的架子和不良习气,救场、打下手、演小猴子、做配角,都无怨言,对同事、对观众任谁都是笑容可掬。
记得当年在武汉,文革时期,如关正明、高维廉等武汉名家就因为个性太张扬,派头十足,吃了不少批斗围攻苦头。我们当年散戏后在民众乐园后门围着高先生时,他总是笑眯眯说,好,好,谢谢,谢谢!如果碰到关正明,他基本上是不理不睬,扬长而去。
80年代初,上海王正屏到北京,看望了他师父(裘盛戎)的好友高先生,同时请求说,如果此生能与高先生在北京合演一场《连环套》,那将是他很荣幸的事。高先生马上说没事啊,你跟学院联系好,我这里没问题!
81年,在天津举行侯喜瑞舞台生活八十年纪念演出,其中《战宛城》是第一次恢复演出的老戏,侯老特邀高先生主演张绣,说你过去和我演,这次可带着我的徒弟国林啊。高先生二话不说,立马赴津,当时由高先生饰张绣,袁国林饰曹操,陈永玲饰邹氏,尚长春饰典韦,堪称一时典范,演出获得极大成功。
82年冬,张世麟到京演出,邀高先生见面,高到了剧院后门要进去,看门人不认识高先生,拒绝进入,这时有认识的的人赶快喊来了张世麟,张要高进去,高笑说,算了,咱不能坏剧场的规矩不是?就在寒风里,两位老先生聊了很久,只到下半场张要扮戏了,两人才分开。
76年,为毛主席拍了大量京剧片,有人说,这批影片,最有价值的就是录了高先生的几部剧目,留下了珍贵的艺术资料。
79年以后,艺术大学戏曲学校部分改制为中国戏曲学院,高先生作为教授担任了学院艺术顾问,工资为不设级,一直勤勤恳恳地担任教学工作,为弘扬京剧武生艺术授课说戏并示范演出。有次学院教授王金璐演出《八蜡庙》,头天在演出时不小心摔伤了,第二天不能演出,但票已售出,学院和剧场赶快联系在外休假的高先生来救场,高先生立马赶回,第二天演出大幕拉开,观众一看换了高盛麟,哇!起立鼓掌啊,他事后说,要感谢观众,有人喜欢看我的演出,更有人喜欢看王先生的演出才买票的,所以要请观众原谅才对!
高先生直到85年重病住院,还对去看望他的学生、徒弟在床上坚持说戏,说急了,就下床在病榻下做示范,使先后前去的丁震春、刘子蔚等人到现在回忆起来还是感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