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 Sea of Buddha. Pace Gallery
禅-马克思主义者
B :你在大学里学的专业就是摄影。你学到了什么?
H :我在日本和美国都上了大学。日本上的是一所基督教学校,我在那里学了基督教的历史,还有马克思的经济学理论。那个时候,中国正在经历“文革”。我不明白那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摧毁一切。
B :那你是在美国学的摄影?
H :是的,我读的是加利福尼亚的艺术学校。不过从学校我没学到什么。我不去上课,我只是想要签证,我是个坏学生。因为我自己已经自学了摄影,所以学校老师能教的那些我都已经知道了。我在学校学习了大画幅相机的拍摄方法。学校就是教了一些技术。
B :回到之前的问题,你说你读过基督教学校,受到一位历史老师的影响,他是共产主义者……
H :在60 年代,共产主义思想在日本还很流行,大学里基本上都是左翼人士。辩证唯物主义,包括德国哲学家黑格尔、费尔巴哈、康德的理论,是我的专业。我是个很严肃的学生,60 年代有一场学生运动,我是发起者之一,去游行,参与了革命。但我没有扔石头。那时候有很多个团体,有激进的也有温和的。我加入的是温和的团体,叫做 PeacefulVietnam group。1972 年,我去欧洲旅行,去了苏联莫斯科,去了波兰。我去看了东欧所有社会主义国家,我说,噢,这一点也不好。然后我就改变想法了。
B :为什么后来选择留在美国?
H :在欧洲旅行时,我是个嬉皮士,所以我就是到处晃。70 年代我到美国,到了加利福尼亚,我觉得那里很有趣,还有艺术学校。那里是嬉皮文化的天堂,flowerchildren,自由性爱。这些都令我很享受,嗯。
B :但是在美国待了多年之后,你反而对佛教更感兴趣了。
H :是的,人们会问我关于禅和佛教的问题。
B :你的照片也很有禅意。
H :没错。所以《纽约时报》有一次报道我的展览,用的标题就是“杉本博司:禅- 马克思主义者”。这样叫也不错。
B :你去美国的时候,正是极简主义艺术盛行的时候。
H :是的,尤其是在纽约。
B :这对你产生影响了吗?
H :当然,还有观念艺术。
《闪电原野》系列
B :可以说你的艺术是日本文化中的侘、寂(wabi、sabi)和观念艺术、极简主义的混合吗
H :侘、寂挺好的,但我不用这个概念来阐述我的艺术。Wabi、sabi放在一起,就变成 wasabi(芥末)了,哈哈哈。
B :那现在你怎么看待基督教学校和佛教对你的影响?
H :我既不是基督徒也不是佛教徒,我只是对宗教本身很感兴趣,对人类的思想是怎么运转的感兴趣。
B :现在你住在美国,离佛教的土壤很远。
H :现在很容易在美国日本之间往返,我总是订环球往返机票,纽约到东京,东京到北京,北京到东京,然后到欧洲,再回纽约。世界变了,我可能在纽约待 6 个月,3-4 个月在东京,在那期间我也一直旅行。
B :是距离使你有了新的视角去看日本文化,因此对它有了更好的理解吗?
H :是的。
B :1974 年,约翰·札考斯基(John Szarkowski)和山岸章二共同在纽约 MoMA 策展了著名的“New Japanese Photographer”,向世界推出了 15 位日本新锐摄影家。这个展览对你有影响吗?
H :完全没有,我那时对日本的艺术界关注不是很多,我当时甚至不知道那个展览。我其实已经在纽约了,但我没去看。
B :70 年代当你开始从事摄影创作时,当时的摄影理念和今天有很大的不同吧?
H :整体上,70 年代摄影从未被看作是严肃的艺术,但现在,它是艺术了,所以环境改变了。
B :你觉得抓住某一瞬间的摄影也是艺术吗?还是说符合你摄影观念的摄影才是艺术?
H :我只觉得用我的摄影观念创作的照片才是艺术(笑)。但我不评价别的艺术家。
B :当你还不是那么有名的时候,你如何卖你的作品,又靠什么为生?
H :我大概在 70 年代开始卖我的作品,可能卖出了六七件。从 1981 年开始,我每两年在纽约会办一个展览。第一个展览大约卖出了 1000 美元的作品。开始卖得不是很多,但是慢慢地,每年都卖得多一点。有些艺术家是突然走红的,作品一开始就卖出高价,但我的情况是慢慢变好的。
B :同时你也在做古董生意。最初你是用卖古董的钱支撑艺术创作,而现在是你的艺术让你能买更多古董。
H :是的。差不多是从 80-90 年代开始的。买卖古董教了我很多,是一种学习,所以如果没有古董生意,我的艺术可能不是这样的。这非常非常重要。它影响了我的心理,改变了我看事物的方式。
B :那你最喜欢的收藏是哪件?
H :全部都是我的最爱。我只买我喜欢的东西。
按快门是最后一件事情
B :你的名作《音乐课》,是重新布置了维梅尔画中的场景,然后拍摄的吗?
H :我在阿姆斯特丹蜡像博物馆(wax museum)发现了这幅画,我研究了它,然后开始设置那个场景,设法使它和原画相近。我就是在那个博物馆拍的。
B :除了《音乐课》之外,还有“肖像”、“立体布景”等系列,都需要做很多前期工作。
H :是的,我要看资料,看原画,很多准备工作。按快门真的是最后一件事情,因为其他都已经准备好了。
《音乐课》
B :许多前期工作其实和通常意义上的摄影关系并不大。
H :可以这么说。拍“海景”系列时,我考察了周边的环境,看地图,甚至研究了气象情况,比如拍这里最好的季节是什么时候,风会从哪里吹来。有时候我还会计算月光的方位。因为我要拍海景,所以我站在某个地方,月亮什么时候会升起,月光从哪里照下来,就很重要。我计算过后,就可以在特定的日子、特定的时间去拍,那时候月亮在刚刚好的地方。所有的事都被安排得很好。
B :像科学家。
H :是的!
B :你是否会觉得,做了这么多的前期准备,反而使得按下快门的瞬间并不那么重要了?
H :当我按下快门时,这件作品已经完成一半了。不过,虽然事情都是计划好的,但并不等于它一定会按计划实现。我做最充分的准备,但永远得把握住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