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千江月
打开世界的方式有千百种，为何这九种最好？
刘慈欣
成为中国科幻迷的途径可以有多少种？毫无疑问，最宽的“主干道”是刘慈欣和他红遍中国、并征服世界的《三体》。
韩松
而段位更高的资深科幻迷，不少则是通过另一位出道更早的科幻“老炮儿”韩松，为他三十年来他笔下那些关于人性想象的传奇，也为他那和大刘一样、与自己用业余时间写下的作品反差巨大的、现实却同样传奇的人生经历。
当然，也可以只是因为没有理由地迷恋北大清华的学霸，继而走进他们笔下奇瑰的世界而不能自拔。从中文系出身的陈楸帆到哲学大才子宝树，还有明明可以靠颜值、却吃定了才华的夏笳和郝景芳——最后一位不仅当得了国家智囊，更能而立之年就比肩大刘、拿到“科幻诺贝尔”的雨果奖。
不管你属于哪一种，甚至自认算不得科幻迷、只是有点兴趣，那么你都值得拥有这本《未来镜像》。这本书正是将以上列位在内的九位中国科幻明星作品收录在内。
而坦言自己算不得科幻迷、只是“对世界好奇”的作家、藏书家史航，在一口气读完此书后就表示：“这世界有很多种打开方式，我在这书里遇见了九种，九种都那么有趣，我只能眼花缭乱，举棋不定。”
宝树
但也有不同声音，比如：细看这些故事，像宝树《格里芬太太决定于今夜去死》、郝景芳《祖母家的夏天》都是作者刚走上科幻创作道路的少年习作，即便压轴的大刘《圆圆的肥皂泡》也是2004年的旧作，这可“蒙”不了骨灰级科幻迷。而这盘冷饭拼盘，不仅加上了对于穷惯了的中国科幻界来说颇为豪华的装帧，更奢侈的是，英文对照版又让它增重一倍。这是否有必要？
张冉
对此，著名科幻编辑、评论家三丰也不讳言：“实话说，刚看到这本书的目录时，我的第一印象是书里的篇目似乎并不是我心目中的最佳选择，有些也不是作者最知名的作品。但当我再次一篇篇重温时，不管是此前我曾推崇的《以太》、《开光》、《圆圆的肥皂泡》，还是曾遗忘或忽略的《寒冬夜行人》、《留下她的记忆》，我都读到了新的感动和新的体悟。特别是透过中英文的对照阅读，我仿佛拿着一块水晶棱镜，从不同的侧面感受到中国科幻的缤纷色彩。”
这本中英对照的《未来镜像》，是中国本土科幻集体海外输出的破冰之作，或者准确说，是以代表科幻主流世界的英美出版界的专业眼光水准严格遴选出的，不仅代表中国本土科幻最高水平、也代表其未来发展起飞方向的科幻作品集。某种程度上，书中就是未来的中国、未来的世界。
阿缺
的确，从这本书里我们读到了久居一线都市的老新闻工作者奥威尔式的反乌托邦（韩松《安检》），也读到了扎根基层、国家情结浓厚的工程师人定胜天的奇迹狂想、却又交织着时代变迁大背景下的个体亲情和命运（刘慈欣《圆圆的肥皂泡》）；才刚适应了九零后工科男笔下的AI世界里、人类如何与AI机器人如家人以温情脉脉相处（阿缺《格里芬太太决定于今夜去死》），又马上飞去学贯中西的哲学才子营造出的、那个新技术泛滥而伦理尚未准备好的未来社会（宝树《留下她的记忆》）……
而造就空前这一“九星连珠”、并在中英文两大语境空间同时光辉夺目的灵魂人物，就是刘慈欣和郝景芳获雨果奖“背后的男人”，在这本《未来镜像》封面上也呆在最不起眼的译者位置上的“小刘”——刘宇昆。
刘宇昆
中国科幻通向世界顶尖，必须通过他才能抵达
两年前那届于美国华盛顿州举办的世界科幻大会，缺席的刘慈欣凭《三体》获亚洲的首座雨果奖。作为译者的小刘这次从背后跃上前台，代表大刘领奖并朗读了获奖致辞：“对我来说，雨果奖显得很远，我从没想过自己会跟它产生关系。在中文与英文这两个遥远的文化星球之间，有一艘飞船将它们连接在了一起，那就是本书的译者刘宇昆。他对东西方文化都有深入的了解，而且为本书的翻译付出了不懈的努力，译文几近完美……”
郝景芳
而一年以后，站在堪萨斯州的会场中央，凭《北京折叠》为中国二摘雨果的清华女博士郝景芳，在“感谢我的丈夫，我的父母，我的女儿以及我的朋友”之前，“首先要感谢刘宇昆，他是个出色的译者。”的确，这一点是被公认的：没有刘宇昆，就没有中国的两座雨果奖。一方面是两部代表了华语科幻最高水准的作品，被其翻译成精美流畅的英文后，依然能够站在世界科幻文学、也是英语科幻文学的一流水准上。
更重要的是，在世界主流科幻界，这个在中国被普遍认知为“大刘御用翻译”的美国华裔作家，名气要比大刘大得多，早在2012年和2013年，刘宇昆就以《手中纸，心中爱》和《物哀》蝉联“雨果奖”。自他开始，中国元素从英美主流科幻中餐后甜点一般的点缀，开始升华为更本质的文明意味。国内读者从其已有中译本的小说集《爱的算法》和《思维的形状》等，即可发现此言不虚。
而在获奖之前，小刘就已经致力于把包括《三体》和《北京折叠》在内的多部中国科幻作品翻译为英文、并普及到英美主流读者中了。中国科幻从无人瞩目的走向世界舞台的中心，这位长期以来孤军奋战的孤胆英雄居功至伟。主流读者信赖的，首先正是这位美国一流科幻作家、两座雨果奖得主的专业和品位。
其实更早一点的时候，国内的一家公司曾运作翻译刘慈欣的多部短篇小说并发表在亚马逊自出版平台，结果在英语科幻界几乎悄无声息。这家悲催的公司，可以送给他们那首莫文蔚的《电台情歌》了：我们之间忘了要搭一座桥，体会彼此什么才最需要。而那座至关重要的必经之桥，就是刘宇昆。
Neil_Clarke
有粉丝曰“中国科幻和世界顶级的差距，就是一个刘宇昆”。而这本《未来镜像》就是“克服差距”后结出的硕果。三丰还记得：2014年4月的一天，他收到小刘的一封邮件问知不知道一家叫“Storycom（微像）”的中国公司。这家公司正在与他的朋友、“Clarkesworld”（克拉克世界）的主编Neil Clarke接触，寻求合作的可能。
在得到小刘的背书之后，Clarke拿着众筹来的一万多美元，与微像文化一同启动了这场名为“中国科幻小说翻译计划”的中美合作。从2015年1月开始至今年6月，该计划已翻译发表了来自17位作者的25篇中文科幻小说。而作为微像“微光书系”的首本出版图书，《未来镜像》里收录的九部中英对照作品，正是该计划的“一期总结”。
潘海天
而小刘也从之前“你觉得靠谱吗”的金牌顾问，顺理成章变身“有你就靠谱”的核心译者——Clarke深知：没人比小刘更知道哪些中国作品最值得翻译，也没人能比小刘的翻译更能让那些作品在英语世界里保值甚至升值。而令包括小刘在内的所有人欣慰的是，如今他不再是唯一的中文科幻英译者了，薪火相传也是这一计划的重要部分。已发表的25篇译文中，14篇出自徒弟们之手。而通过《未来镜像》，我们就可以直接看到小刘启迪培训的年轻美籍华人新译者朱中宜、言一零们的青出于蓝。
当然，除了刘宇昆本人，这个翻译计划的另一核心资产，也是《克拉克世界》这本美国科幻界top3的杂志本身。例如科幻界的另一大牌杂志《轨迹》，每期的短篇小说评论专栏只会选择几家杂志作为评论对象，“克拉克”就是其中之一。中国科幻在国际上越来越响的声誉，离不开小刘这座桥梁，也离不开桥梁终达的那座高大而广阔的平台。
作品是乐谱，译者是乐手，且看高手如何演奏经典
刘宇昆非常推崇美国翻译家威廉·威孚（William Weaver）的一个比喻：翻译就是一个艺术表演。原作是乐谱，而翻译是乐手。在小刘看来，翻译最有挑战性的部分是如何跨越文化差异，而读《未来镜像》中英文对照最大的享受和价值，在于处处可以见到小刘和他的伙伴们尝试沟通中西文化、传递原作神韵的匠心，很多地方令人拍案叫绝甚至忍俊不禁。仿佛在一位富有经验和魅力的船长带领下，遨游两个世界之间并随时返航、出发，乐趣无穷、自由无限。
陈楸帆
不少读者印象最深的原文、也是认为最难翻译的，当属陈楸帆的满是京痞神韵的《开光》。面对自己这位曾遨游于互联网大潮的损友给出的“有真相”、“爱Fo图”这些IT术语和俚语，小刘举重若轻地给出了精准的翻译（不知道其程序员的出身帮了多大忙）。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如同样掌握中文的美国华裔读者所点出“原作的绝大部分幽默在翻译中得以保留”。而读刘的译文“完全没有磕绊的感觉”的三丰，读到“这一脚踹得我神清气爽茅塞顿开”时，也感觉“神清气爽茅塞顿开”。
至于是原文里那些还算正经的，刘宇昆的译笔则一下子把英语世界的读者准确带到作为故事发生地的北京古庙里，不可泄露的禅意和呼之欲出的人情味、地道化不开的京味和准确干净的英语表述，度的把握就如天平一般，让人直感稳妥、舒服——一下子让人想到小刘的两个本质：程序员、律师，都是琴键上跳舞的精确艺术。
比如：
1，
陈原文：“不敢妄下断语，但要我猜，差不离。”
刘英译：“I dare not jump to conclusions.But if you forced me to guess，that would be it.”
2，
陈原文：“大师，请准许我还俗回家吧，我想我媳妇儿了。”
刘英译：“Master,please allow me to leave the temple and return to the secular world.I miss my wife.”
早在几年前翻译《三体》时，小刘就特别留心所谓“异国情调”带来的过犹不及：“我很注意不要让西方对中国的刻板印象影响到这部作品，太直接的翻译容易导致一个‘神秘化’的结果。”
而最容易神秘化的，恐怕要数这个短篇的题目——开光。对于这一佛教、道教用语，中国佛协和道协官方认可的译法有二：opening the light为直译，强调动作过程；consecration为意译，强调圣物化的结果。但此二译法无论采用哪一个，本篇的双关主旨都会损失起码一半，而小刘将标题译为“Coming of the Light”，用come of把重心放在因果上，虽然比起传统思路有些剑走偏锋，但从俗世和佛家两个语境都与本文主旨高度吻合，只能说是艺高人胆大了。
夏笳替换图
小刘童年赴美，却始终浸淫于《诗经》和金庸等华语古今经典中。而他的深厚国学功底在两种语境切换时，最高体现莫过于他对佛经的翻译。比如前面提到的两句话之间，陈楸帆引了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对这句《金刚经》，中国佛协认可的一个英译版为“Everything with form is unreal; if all forms are seen as unreal, the Tathagata will be perceived.”
再看刘译本，甚至超越了信达雅、连经文特有的音韵美都损失分毫：“What is not real？That which form possesses. The Tathagata will be seen.When mind past form progresses.”无怪乎有不厚道的读者反映，这让人想起王小波在《我的师承》一文中说到：查良铮先生（穆旦）译的普希金《青铜骑士》是“雍容华贵的英雄体诗，是最好的文字”，而相比之下，另一位先生的译诗就像二人转……
姚海军
“双脚踏中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有刘宇昆，还有尼尔·克拉克和微像文化这些与他志同道合的中外伙伴，在21世纪的科幻领域践行着上世纪林语堂的努力，我们有理由相信必将看到越来越多越美越奇瑰、却始终向着世界最高水准的、属于中国和世界的“未来镜像”。正如郝景芳在《祖母家的夏天》中所说：“我们总以为可以选择未来，然而不是，我们真正能选择的是过去。所有的事件在发生时都没有对错之分。它们产生价值的时刻是未来。”
《未来镜像》封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