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许可证
但是,不能因为自杀机器做好了,得体的遗书写好了,自杀场所选好了,就以为任何人都可以自杀了。就像驾驶汽车要有驾驶证(许可证)一样,自杀也是需要许可证的。一般来说,社会福利主义者会将一生保持童真的老神父、素食主义的道学家和人文主义当作招牌,然而我却不像他们那样认为什么“生存是至高无上的”。
但为了恪守自杀的价值,我希望你们避免将“事故死亡”“他杀”“病死”与“自杀”混淆在一起。精神障碍导致的上吊死亡属于病死;被贫困痛苦的生活逼得含着煤气管中毒身亡属于“政治性他杀”。为了缺少什么东西而去求死的,都不能成为领取自杀许可证的对象。因为对“缺少的东西”进行思考之后,死的必然性就会完全消失了。
假如有这么一个人,他家庭幸福经济宽裕,又适逢天晴气爽花香鸟鸣,本没有任何不如意的地方,却突然想要去死——这种靠充沛的物质和价值的替换都无法避免的不合逻辑的死才属于自杀。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三岛由纪夫最完美地实施了自杀。自杀是一件属于有钱人的极为奢侈的事,如果不从这一认知开始进行分析,就无异于颠倒了“被某人所杀”与自杀的不同性质。
那么,活得越心满意足,是否死后的世界就越有魅力呢?我们再次来探讨一下这个问题。
费铎在《死者仪礼史》这本书中指出,死与生一样,也是实际存在的。作为例证,他还介绍了自己对班巴拉族人影子的研究:死者会变成影子到别的地方去生活,能够在水中获得精灵的保护。
当想要重返生的世界时,又会找个刚出生的婴儿附体而复活......那么,人变成影子后能享受到什么样的快乐呢?有人说“那是一种透明人的快乐”,死后变成透明人,就能免除现实社会中的烦恼,能到各种地方去,还能看到别人的生活;也有人说“透明人可以不用上税”;还有个叫兰斯顿·休斯的诗人说“坟场是最经济实惠的旅店”;河内邦夫欢呼如愿以偿实现梦想的“万岁!万岁!我变成透明人啦!”也是一首自杀歌曲。
然而,所有这些对于死后的幻想,终究只属于逃避现实的思想,却并没有说明自杀的快乐。如果不是“走向死亡获得自由”,而是“脱离苦海获得自由”,那自杀则无异于一种失败的自由。我认为对于以下几种人是不能够发放自杀许可证的(即使他们擅自了断自己的生命,其实质仍然可以说是属于事故死亡或病死)。
没有自杀价值的人:
1.因早泄、性器短小而烦恼的人;2.考大学失败的人;3.听了摇滚乐后毫无反应的人;4.因患痔疮而烦恼的人;5.不知不觉变得厌恶人生的人;6.因痴迷于扒金窟而一直挨骂的人;7.“什么叫‘意义’?什么叫‘无意义’?体系化思想无非是意识的私有化,1920 年以后的体系化理念不过是一直在历史性地充当体制的补充物。我们毫无目的地盲目追求具有极端无意义倾向的事物,感受到了自己小市民性的局限......(原文如此)”——喋喋不休地纠缠于这些问题的人;8.童男,处女;9.低收入工人;10.还没尝过鱼翅汤的人;11.还没听年轻姑娘对自己说过“我爱你”的男人;12.看了高仓健演的电影后,心中羡慕不已的人;13.有挪用公款、破产、生活困苦等沉重压力的人;14.正在治疗脚癣的人。
自杀归根结底是一种使人生虚构化的形式,一种依托于戏剧理论之上的典礼,一种自我表现,一种神圣的一次性快乐。为了达成生存自由与死亡自由同价化的目的,自杀还必须杜绝虚假仿冒,严格执行许可证发放规定,确保特权阶级对自杀的垄断。
后记
当我考虑自己的自杀时,感到很难将自己与别人切割开来。任何地方都不存在独立的“自己”,“自己”只不过是别人的一部分罢了。杀死自己,多多少少也会伤及别人,有时甚至会杀死别人。因此,现在已经到了一个自杀无法不连累别人的时代了。想到这里,我深有感触地对着铅笔凝视起来。
炎天的远帆啊,那是我心中的帆。
——山口誓子
以上节选自《扔掉书本上街去》
《扔掉书本上街去》
【日】寺山修司 著 / 高培明 译
雅众文化 / 新星出版社
2017·08
45.00 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