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其钢有新作演出时,常石磊都会争取到现场聆听。他并不熟悉古典音乐的技法,但或多或少地感觉到,音乐里有怀念陈雨黎的瞬间。2016年,他再次听《逝去的时光》,眼泪一直在流。
常石磊是陈雨黎生前的挚友,出事后的两年,他都不敢听自己的两张专辑,因为其中的每一个音符都是和陈雨黎一起完成的。随着时间流逝,常石磊逐渐放下。“他已经成了生命中的一部分,永远在那里。”他告诉火星试验室。
“放下”对陈其钢来说很难。2012年年底,陈其钢接受曹可凡采访时,声音仍然冷静却更加低沉,“儿子的梦想由我来完成”。
当时,陈雨黎在北京的录音工作室已经小有名气,参与过《金陵十三钗》《狼灾记》《大武生》等多部电影的录音混音,也给成龙、莫文蔚、林忆莲等知名歌手录制单曲和唱片。
陈雨黎去世后,工作室没有了主心骨。
陈其钢在《金陵十三钗》之后曾表示,不会再参与电影配乐。然而为了让儿子的工作室正常运转,他接下《归来》的电影配乐,2014年又接了实景山水表演《寻梦龙虎山》的主题曲创作。“当时想的也很简单,接到了项目,工作室就可以运转了。”
时间沉淀了悲伤,“(儿子)刚走的时候,我是不可能放手的,但是到现在5年了,我也开始想开了。“又耗费精力,又需要资金去支撑。”陈其钢正在挣脱执念,“也许纪念儿子最好的方式,就是做好自己的事情。”
时不我待
2002年,第五届北京国际音乐节,陈其钢第一次站上保利剧院的舞台,开办《蝶恋花》个人作品专场音乐会。结束后,他站在台上,有些激动,“今年50岁了,作为一个艺术家,开始成熟。”
15年后,他又一次站在北京国际音乐节闭幕式的舞台,是小提琴协奏曲《悲喜同源》的世界首演。“现在想起当时的那句话,我都会自嘲,太幼稚了,那时,我也就走完了前半生,很多事没有搞懂。”
2016年,陈其钢与张艺排练《京剧的瞬间》交响前奏曲
张艺一直与陈其钢合作。2017年,他指挥大剧院交响乐团,演奏交响变奏曲《乱弹》。研究总谱时,他发现《乱弹》演奏难度极大,运用了更加严谨的创作技法,“现在,很少有人再去创作变奏曲这种古老又复杂的曲式了。”
“如果不是雨黎的事情,他现在的生活应该不会是现在这样,也许不会用十二分的力去创作,这样着急去寻求突破。”张艺说。
2013年,陈其钢认识了躬耕书院创办人戴建军,孤身一人到浙江遂昌县山区的小岛上,过上了自给自足的隐居生活。
每天陪伴陈其钢的是一架电钢琴和一台电脑。他早上8点多起床,读书和创作,深夜还经常爬起来记录脑海中涌出的思绪。
他谢绝了一切应酬,经常一住就是半年,他从来没有带过学生,面对音乐学院邀请,他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
2012年之后,陈其钢开始关心作曲新人的境遇,与国家大剧院合作“青年作曲家计划”,筹备自己的工作坊。
“雨黎不在了以后,认识了一些他的朋友,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不是作曲专业的,可是从他们身上我感受到很多。我就想,在音乐专业里也一定会有一些很有才能的年轻人。”陈其钢说,希望借此了解年轻作曲家的想法,也改变自己。
青年作曲家徐飞扬在2015年参与陈其钢的作曲工作坊。7天的时间里,她和学员互相交流,互相启发,最后都成了好朋友。陈其钢有时会插几句话,有时就坐在一旁,仔细倾听。
自己比较重要的作品演出时,他会尽量参加。“这不是要享受舞台那几秒的掌声,恰恰相反,上台谢幕是我最不喜欢的。但是,作曲家在世的时候需要注重培养他的作品,我希望能被尽可能多的指挥、乐团和独奏家了解,希望通过他们的二度创作,让作品更加丰满。”
时不我待的紧迫感催促着陈其钢,十几部委约作品在排队。他还要修改《如戏人生》,“这个作品技法上并没有让我亮眼的地方。”他一直在触碰自己创作的边界,“《乱弹》是我第一次尝试乐队变奏曲形式,这一次会更难,在技法上。”
他在心中暗暗对比梵高、贝多芬等人,深刻地理解他们“一生都在探索,突破不了也许就‘宁为玉碎’了”。为此,他急切渴求着突破,这个过程让他有些不堪重负,“这些改变的最大挑战就是在‘守住自我’与‘改变自我’中找到平衡。”“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陈其钢望着窗外,小声说着,仿佛在喃喃自语。
世界知名小提琴演奏家文格洛夫听了《万年欢》后,委托陈其钢创作一首小提琴协奏曲。“陈给我讲了雨黎的事情,我可以在乐曲中感受到悲伤和喜悦的交织,就像是人生的大起大落。这是一个很中式的乐曲,但是我感同身受。”文格洛夫在《悲喜同源》的演出结束后说。
《悲喜同源》首演那天,常石磊本应在外地录制节目,他专门赶回北京,还是晚了。他急匆匆地跑进了剧院,推开门,听到了里面传来了如潮的掌声,经久不息。
- End -
作者_马程
编辑_张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