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劳森伯格在位于佛罗里达州俘虏岛的工作室创作《四分之一英里画作》(1981—98) 1983 图片由罗伯特·劳森伯格基金会档案馆(纽约)提供 摄影:特里·凡·布伦特
《四分之一英里画作》 第116联至第120联
《〈中国夏宫〉研究》 1983 彩色照片
《四分之一英里画作》第1联
《四分之一英里画作》第105联至第108联
《〈中国夏宫〉研究》 1983 彩色照片
◎夏笔
展览:劳森伯格在中国
时间:2016年6月12日至8月21日
地点: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
798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开幕的“劳森伯格在中国”展中,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并非占据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整个大展厅的《四分之一英里画作》,而是朋友通过微信发给我的一个小视频。视频拍摄的是展览开幕当天五六点钟时的现场,整个展厅熙熙攘攘,人头攒动,水泄不通,展墙与展墙之间全部都是挪不开步子,伸着脖子,努力要听策展人导览的观众。
朋友发给我小视频的时候,我已经看完了展览,离开了尤伦斯。展厅里这样的情景在我的意料之中,也在我的意料之外。一来,中国当代艺术圈近年来刮起了一股“西方大师与中国”的展览风,展览名称直白明确,展览内容则以大师的创作为主体,以大师在中国的摄影、文字、中国元素的创作,及其在中国的际遇为点缀。这样的展览每一场都办得如火如荼,反响也都颇为不错,每次开幕也都人满为患。尽管这样的情形在意料之中,也仍然会让人不禁慨叹,在这样一个艺术已经在各个层面上被彻底去魅化的时代,大师竟然还有如此惊人的消费力。
这让我联想到了两件彼此之间全然无关的事情。前不久采访一些“85’新潮”时期艺术家,他们无一不提及上世纪八十年代给他们带来重大影响的两大要素:西方理论(特别是萨特和弗洛伊德)的大量引进与出版、西方大师的原作在中国的展出。而1985年劳森伯格在中国美术馆的展览则是一个绕不开的事件。这些当时还是学生的艺术家们从中国各地坐两三天的火车来到北京,在看完展览之后,开始了我们后来所知道的那些创作。这场展览在当时那种社会状况下的火爆程度和三十年后这场展览的火爆程度比起来,只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同时让我联想到的,还有托马斯·斯特鲁斯的摄影作品。他照片中拍摄的那些在博物馆中看展览的观众低头看着手中的小册子,戴着耳机听着语音导览,少有人将目光投向挂在墙上的作品——一如跻身于这场展览之中的观众。我想起艺术家们说他们在八十年代去看展览时,带着速写本,边看边记。随着时间的逝去,大师会披上越来越多的光晕,而观看和消费大师的方式已然截然不同。有趣的是,三十年前对劳森伯格的认识并不需要任何的参照物,而三十年后,我们更多地却在强调他和中国的联系,而非他的创作本身。
回到创作本身也是极为有趣的,因为劳森伯格显然不是最先将艺术与生活之间界限打破的人,这类创作的开山鼻祖是杜尚。八十年代的艺术家们更熟悉的也是更多在杂志及各种途径有所耳闻的杜尚,而非劳森伯格。然而,改变了当时艺术家们创作观念和思路的却是这位将杜尚推翻一切的创作方式更加系统化、艺术化、温和化和审美化的劳森伯格。杜尚在跟艺术体制、跟美术馆、跟艺术史作对,而劳森伯格则将自杜尚肇始的创作方式系统化地重新引入到了美术馆和艺术体制当中,使其成为正当的、合法的。因此,与其说他当时给中国的艺术家们提供了一个视角、一种创作方式,不如说他提供了一种确信,让中国的艺术家们确信,这样的创作方式是合法的,是艺术——正如这场展览在中国美术馆这样一
座艺术的高等殿堂中举办所传递的信息。在三十年前的这场对大师的认识和接受中,和劳森伯格的创作有关的、隐藏在画布背后的艺术史的逻辑,这条由现成品而来的创作发展脉络显然是不重要的。对当时的艺术家而言,这场展览与其说是认识论的,不如说是感知论的;与其说是知识层面的,不如说是视觉层面的。劳森伯格的创作及其创作背后的渊源,乃至这种创作和西方艺术史之间的关系在对其的接受和认识中丝毫都不显得重要。这场展览重要的在于传递一个肯定的信息,一个与传统、官方对峙的正当理由。
三十年之后的这场展览同样有趣。在走出国门、接轨国际将近三十年之后,劳森伯格对于大家来说显然已经不是一个名字,一个符号。他的创作及背后的渊源已经为大家所熟悉,从杜尚到劳森伯格到波普,这条创作脉络上的视觉也已经是教科书式的了。因此,除去展示,我们现在反而更多的是需要对创作本身有更为深入的了解。然而,三十年后的这场展览却转而将强调的重点放在了劳森伯格与中国的关系上——尽管展览中展出的其实是一件和中国并无太大关系、但却占据了整个展览80%内容的作品(《四分之一英里画作》),以及相较而言体量极小的劳森伯格在中国的摄影作品(《中国夏宫》)。如果说三十年前,劳森伯格是大师的代表和符号,那么在三十年后,我们仍然在以同样的方式认识和消费他。在语境发生剧烈的变化之后,这种方式显然是有疑问的。他与中国的关系显然并不只是他在中国的游历或是创作,而是存在于更深的思维和精神的层面。而且,在全球化的今天,一位上世纪的大师能带来的震撼和影响力显然已不能和三十年前的中国同日而语。在尤伦斯同期展出的另外两个展览虽然没那么“经典”,但也不至于显得“老派”。与其背书大师、渲染怀旧,倒不如在三十年后且横跨大洋之后把劳森伯格在“四分之一英里”中度过的那十年梳理清楚。所以,的确如这些大师们所坚持的,艺术真的与生活无异,每一次与老友相见,除了欣喜和一探究竟的好奇,免不了也有一些顾左右而言他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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