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男人不过是小姐们的绊脚石
《小姐》:男人不过是小姐们的绊脚石
◎梅生
关键词:电影《小姐》
即使脸上没有涂抹一层厚厚的白粉,朴赞郁电影新作《小姐》中的“小姐”秀子端坐在姨夫的图书馆,为台阶上的“显贵”诵读情色文学时,服装造型和着音韵铿锵以及人偶合欢,仍不免让观众联想到日本歌舞伎表演。但在这样一个封闭的“小剧场”内,秀子仅是有限的几名“观众”远观意淫的载体。表演区里的她,和曾坐在该位置的姨母的地位并无二致,一如她们讲述的故事中,来自中国章回小说《金瓶梅》或行文风格似萨德的作家笔下的女性,均是台阶上的男性代表的男权社会的附庸。
可是如果因此将影片中的诸多情色画面,视为朴赞郁代表观众,窥淫消费女性身体,难免错会了这位一向“心狠手辣”的韩国当代名导。一直以来,他对女性潜能的好奇与敬重,正像《亲切的金子》里优雅复仇的金子,《小姐》中的男性再位高权重,也不过是秀子和“下女”淑姬“真爱宣言”的绊脚石,需要她们想办法踢开。
而除了巧借舞台剧手段揭示人物关系,电影《小姐》有着典型的朴赞郁风格,按他自己的话,“这是一部角色鲜明且峰回路转的惊悚电影。”英国女作家萨拉·沃特斯的原著小说《指匠情挑》以及BBC同名剧集中,情色、暴力、复仇、反转等等元素一应俱全,然而朴赞郁却只将维多利亚时代贵族小姐与女佣的爱情故事当作灵感来源,这些元素最终被他发展丰富成为别无分店的招牌,主要人物命运的演变,几乎不与身处的时代发生实质性的勾连。
男性,毫无用处
今年戛纳电影节上《小姐》甫一亮相,情色元素便被先睹为快的传媒拿来放大。朴赞郁将故事改放在上世纪30年代日据时代的朝鲜,是因其时朝鲜犹存的贵族,自愿或被迫以与日本贵族联姻的方式更换国籍,这是秀子身处庄园里的一众人物,尤其是其姨夫“性格养成记”的重要伏笔。而情色文化在亚洲乃至世界都是首屈一指的日本,自然有足够的理由“介入”故事。
影片中的四场情色戏,淑姬和伯爵各自与秀子参与一半。比起《指匠情挑》中含蓄而隐晦的描述,它们虽然异常“干柴烈火”,却如《色·戒》里易先生与王佳芝的数段床戏,在李安看来不可缺失一样,属于推进主仆情感的必要戏码。
秀子与伯爵的两场戏,无论是她“以其人之道还之”的设计逃脱,还是伯爵被姨夫囚禁时口述的新婚夜,两人均没发生实质性关系——即便伯爵真情流露,秀子也毫无所动。两人在秀子自渎的呻吟声中“完成洞房”,甚至“落红”的制造也不似《指匠情挑》里由男性完成,而是秀子带着高傲而蔑视的眼神,在伯爵面前划破手掌。男性对她而言,毫无用处。
秀子与淑姬首度身体亲密接触,在影片第一和第二部分均有展现,不过分别是在淑姬和秀子的视角下。淑姬联合伯爵欺骗秀子章节,淑姬在秀子言语的“诱惑”下,找出糖果身体力行示范,尽管镜头浮光掠影,指涉的却是她对秀子的心动。秀子伙同伯爵反骗淑姬时,这场戏在秀子的主观叙述中极其详尽,暗示她也早对淑姬生出爱意,性是对爱的坐实与提升。
在两位女性成功欺骗伯爵顺利逃离庄园之后,她们在游轮上彻底释放欲望。这场戏时长很短,可是无论中景还是特写镜头,两人几乎都是以工整的方式入画,甚至拿出缅铃效仿书中描摹的动作时,亦是对称有序,暗示相比男性对女性的施暴与强制,丢掉戒指与手套的两人,在身份及性爱关系上的绝对自由与平等。
女性,自我觉醒
借不同的性爱场景,直接说明叙事上的两次反转推进主仆爱情之外,影片亦多次用对照式镜头,指出两人自身及与周遭人群关系的变化。
日本江户时代浮世绘画家葛饰北斋的代表作之一《章鱼与海女》,在影片中出现两次。首次现身,伯爵一边与姨夫谈着买卖,一边对着这幅画悠然临摹,似乎一切皆在两人掌控。在秀子与淑姬出逃的当夜,两人来到图书馆,这张图再度出场,让淑姬明白秀子10多年来活在地狱,激起她内心的愤怒,动手销毁淫画秽书,秀子在她的带动下,亦战胜心魔鼓足勇气摧毁过往,完成从被男性钳制到将男性摆脱的行为和心理上的转变。
随后,淑姬打碎立于图书馆入口处的眼镜蛇塑像(比起《指匠情挑》中处在相同位置的手指,眼镜蛇无疑更能象征禁忌与情欲、男权与束缚)。在此之前,它阻止姨母从图书馆逃离、淑姬向图书馆靠近,让秀子只能步自杀身亡的姨母的后尘,任由姨夫摆布。而姨母上吊的樱花树,对秀子而言却是新生的指向,她的佯装自我了结,换回的是与淑姬互相爱着对方的印证。
两人重获自由写给姨夫的信,则连同她们毁灭的图书馆一道,以贯穿全片的文字的形式,让秀子成功对姨夫复仇——尽管片中几次交代姨夫在肉体上对秀子施暴(第二部分伊始,她便被姨夫用缅铃狠狠打了手掌),但更多时候,姨夫是用淫秽书籍将她奴役,让她似姨母生前般,神经始终如惊弓之鸟。
正因致力讲述主仆二人互相激励着完成自我觉醒与认知,《指匠情挑》的第三部分“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在该片里便不具备存在的价值,朴赞郁增删角色,也皆是为全新的内容服务。而《指匠情挑》中的同性爱侣,直到最后才对彼此说出心中渴望,同时深知过去的伤痛,必定会时不时跳出来打扰以后相伴的日子,《小姐》里的两人,却带着童话色泽步入新天地,甚至尾声的茫茫大海,也不见凶涛骇浪,只有一片平和。
朴赞郁给出的光明而静谧的结尾,阻断了观众对两人关系可能遭遇危机的想象。在爱情面前,观众和她们一起忘记了,最初两人受伯爵蛊惑接近对方的目的。
河正宇投对了怀抱
《小姐》结束戛纳之行之后,相关话题直到今天仍在持续。百合题材、露骨镜头及一波三折的故事,固然是引发热议的绕不开的原因,影片中融汇传统日式及西方建筑的场景、人物尤其秀子一套套古典而考究的服装等,亦构成看点。想必是因主创团队与朴赞郁有过多次合作,熟谙导演风格,片中诸多迥然有别的设计元素,拼合起来竟然成就独特之美。
而首度与朴赞郁合作的四名主演,除了饰演淑姬的新人金泰璃,分别扮演秀子、伯爵、姨夫的金敏喜、河正宇、赵震雄,均在片中有颠覆性表演,脱衣或使坏毫无障碍。其中韩国目前风头最劲的实力男演员之一河正宇,几乎对他演绎过的众多经典形象,来了次集中叛逆。
河正宇在《追击者》、《黄海》、《恐怖直播》、《国家代表》、《委托人》等题材各异的影片中,塑造过千差万别的人物,杀人狂魔、黑帮大哥、底层蝼蚁、电视主播、运动达人、一介武夫,似乎没有他演不活的角色。《小姐》中介于生活骗子和登徒浪子之间的伯爵,可调情可深情,能骗人能被骗,大口咬下蜜桃汁液溅得满脸都是让人忍俊不禁浮想联翩,被伯爵暴力折磨身体见血不忘享受一口香烟,如此突破以往形象,难怪朴赞郁会给出“既优雅又幽默,两者兼备下的表演让我惊讶”的极高评价。
想起《小姐》与《哭声》今年同时亮相戛纳电影节时,一些影迷眼见因合作“爆裂视听”而几乎同步引发广泛关注的罗泓轸与河正宇双双“另觅新欢”,曾发出一声叹息,然而从两部影片的呈现质量以及演员个人的艺术探求之路来看,河正宇对朴赞郁“投怀送抱”,是异常正确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