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地接受了它们。我并不曾说过一句感激的话,我也没有做过一件报答的行为。但是朋友们却不把自私的形容词加到我的身上。对于我,他们太慷慨了。
这一次我走了许多新地方,看见了许多新朋友。我的生活是忙碌的:忙着看,忙着听,忙着说,忙着走。但是我不曾遇到一点困难,朋友们给我准备好了一切,使我不会缺少甚么。我每走到一个新地方,我就像回到我那个在上海被日本兵毁掉的旧居一样。
每一个朋友,不管他自己的生活是怎样苦,怎样简单,也要慷慨地分一些东西给我,虽然明知道我不能够报答他。
有些朋友,连他们的名字我以前也不知道,他们却关心我的健康,处处打听我的“病况”,直到他们看见了我那被日光晒黑了的脸和膀子,他们才放心地微笑了。这种情形的确值得人掉眼泪。
有人相信我不写文章就不能够生活。两个月以前,一个同情我的上海朋友寄稿到广州《民国日报》的副刊,说了许多关于我的生活的话。他也说我一天不写文章第二天就没有饭吃。这是不确实的。
这次旅行就给我证明:即使我不再写一个字,朋友们也不肯让我冻馁。世间还有许多慷慨的人,他们并不把自己个人和家庭看得异常重要,超过一切。靠了他们我才能够活到现在,而且靠了他们我还要活下去。
朋友们给我的东西是太多、太多了。我将怎样报答他们呢?但是我知道他们是不需要报答的。
最近我在法国哲学家居友的书里读到了这样的话:
“生命的一个条件就是消费……世间有一种不能跟生存分开的慷慨,要是没有了它,我们就会死,就会从内部干枯。我们必须开花。道德、无私心就是人生的花。”
在我的眼前开放着这么多的人生的花朵了。我的生命要到甚么时候才会开花?难道我已经是“内部干枯”了么?
一个朋友说过:“我若是灯,我就要用我的光明来照彻黑暗。”
我不配做一盏明灯。那么就让我做一块木柴罢。我愿意把我从太阳那里受到的热放散出来,我愿意把自己烧得粉身碎骨给人间添一点点温暖。
作者:续修四库全书编委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