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缺乏拉丁字母这样得力的注音工具,中国传统要想表达语音系统仍然得用汉字,他们的做法是,一个声母用一个读这个声母的字来表示。通过总结,《切韵》中的三十七个声母分别是:帮滂并明、端透定泥、知彻澄娘、精清从心邪、章昌禅书船、庄初崇生俟、见溪群疑、影晓匣(云)以、来日。
平卷舌对立,大体也就是这三十七个声母中的“精清从心邪”和“知彻澄章昌禅书船庄初崇生俟日”这些声母的对立。普通话的平舌音和卷舌音大体就按照这个方式区分,所以多数情况下读卷舌音的字比读平舌音的字要多出不少。
现代汉语中的卷舌音只有zh ch sh r四个。中古汉语那么多的声母可以变成现代的卷舌音,它们当时不可能都读卷舌音。我们可否有办法知道他们当时的读法?
在那个拉丁字母还跟中国人的生活非常遥远的时代,求诸拉丁字母肯定不能解决问题了。这次,问题的解决得靠我们西南的邻国——印度。
佛教自从东汉传入中国以后在中土广为流行,极为深刻地改变了中国人的思想和观念。佛教中的不少概念中国本来并不具备。当佛法传入中国时,中国人就必须想办法用汉语表达这些佛教概念。
总体而言中国人仍然倾向于意译法。“轮回”、“观世音”、“天王”、“法”等佛教概念均通过意译形式进入汉语。但在不少情况下,意译并不合适,尤其碰上人名地名,则也只能音译为主了。
梵语中区分三种s,在天城体字母中分别写成श、ष和स,拉丁字母转写为ś、ṣ、s。梵语诵经至今在印度仍然很流行,而我们也可以较为确信地知道这三种s的读音,它们分别跟汉语拼音的x、sh、s类似。即ś=x、ṣ=sh、s=s。
各式各类的佛经为探寻汉语早期语音提供了重要的线索。
中古汉语中对梵语词汇的ś、ṣ、s的对译都予以区分,ś一般用“书”母字对应,如佛祖尊称Śākyamuni(释迦牟尼)中的Śāk用了“释”来对;ṣ则用“生”母字来对,Tuṣita被翻译为“兜率”;s就用“心”母字,佛祖本名Siddhārtha(悉达多)的Sid用“悉”。而“知彻澄泥”为声母的字则一般用来对应梵语中带卷舌的ṭ ṭh ḍ ḍh ṇ。
梵语的读音向我们揭示了中古汉语卷舌音声母的不同发音:“知彻澄娘”发有点大舌头的t th d n,在今天的汉语中已经消失,“章昌禅书船日”发音部位和普通话的j q x差不多,“庄初崇生俟”则最接近今天的卷舌音zh ch sh r。
南北朝时期是北族首次能控制中国北方地区,饶是如此,他们对中国南方仍然无力控制。在这个时候南方的汉语中就有卷舌音,可见卷舌音是汉语自身的产物了。
卷舌的不同演变
中古以来,“知彻澄娘”、“章昌禅书船日”、“庄初崇生俟”三组声母按照不同的方式演变,现代各地方言中卷舌音的范围基本不出这些声母,但是在各地方言中到底这三组声母下辖的哪些字读卷舌音却并不一致。
读卷舌音最多的地方这三组声母下辖几乎所有字都读卷舌音。这类方言以郑州、济南为代表。在这些方言中,普通话读卷舌的字都读卷舌。普通话读平舌音的“邹”、“淄”、“森”、“所”、“侧”也读卷舌。但是在洛阳、西安等地,读卷舌的范围就要小很多,西安话“生”读seng、“山”读san、“茶”读ca、“市”读si,和“四”同音。
到了南方的昆明话,又是另外一番景象。昆明话“山”、“市”、“茶”读卷舌,和西安不同,但是“生”、“森”、“邹”又读平舌,和济南不一样。查阅资料可以发现,当成都和南京还分平卷舌的时候,它们的分法和今天的昆明是一样的。西南地区其他能分平卷的方言也基本都属于这一类型。
要想探究今天平卷舌的分法为何如此不同,我们仍然需要求助古人留下的文献。
《中原音韵》以元朝大都话为基础。
元朝元曲盛行,作为一种起自市井俚俗的文学形式,元曲的语音押韵规则迥异于诗,《切韵》、《广韵》并不具备指导意义。因此,时人周德清编写了一本《中原音韵》,反映当时大都(今北京)的语音。《中原音韵》的平卷分法也就可以让我们了解到元朝的北京人是如何分平卷舌的。
以具有代表性的“知”、“支”、“淄”、“兹”四个字为例,当时的北京话这四个字分别读为zh-i(“知衣”合音)、zhi、zhi和zi,共分三类。
经过推理可以发现,《中原音韵》式的平卷舌分法就是北方大部分方言的祖先类型,知≠支=淄≠兹。以这个状态作为起点,只要“知”和“支淄”发生合并,就形成了郑州、济南那样的格局;假使“支淄”和“兹”合并了,那就是洛阳、西安的情况;而如果维持这个状态不变,那就成了语音活化石——现代胶东青岛、威海、烟台等地的方言正是如此;反过来说,也有些方言变得特别快,四个字都合并了,那就成了平卷舌不分的沈阳话。这些后来的变化发生得都很晚,也就显得不那么整齐——郑州和洛阳相距不到一百五十公里,两边的变法就不太一样。郑州东边的开封分法和郑州类似,但更靠东的徐州反倒又跟洛阳近似了。
然而,《中原音韵》式的分类方式并不能解释南京、昆明、自贡等地的平卷分法。在这些地方,知=支≠淄=兹。由于《中原音韵》式的分法中“支”和“淄”已经合并,无论它的格局发生怎样的变化,这两个字都无法再变得能区分出来。南京等地的平卷分法中,“支”和“淄”的区分意味着早在元朝以前,这些方言的祖先已经和北方的官话分化了。
和连片分布的北方式分法相比,南京式分法的地理分布非常奇特——在长江下游局限于南京周围的一小片地区,无锡、苏州的分法和南京来源不同,更南边的长沙、广州、梅州等地也和南京式的分法有所差异。但在西南地区,凡是能分平卷的几乎都可脱胎于南京式的分法。云南等地自不用说,四川零散分布的卷舌音也都和千里之外的南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贵州的屯堡人来自明初下江驻军,他们说话和当时的南京话有相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