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無用手工艺调研组
在广东珠海的淇澳村，住着一位92岁的老奶奶，她平素爱穿大襟褂子，灰白的头发编成辫子，辫稍上绑着红头绳。村里的人都说，她年轻时十分漂亮，身材高挑，乌黑亮丽的辫子长及脚踝，是当年白石街女人争相模仿的对象。街口抗击侵略者的纪念雕像里的那位勇往直前的女人，也是根据她的形象塑造的。
以下故事依照玉连奶奶的口述整理：
妈妈为我做嫁衣——92岁老奶奶的岁月告白
我叫王玉连，今年92岁。是现在村里唯一仍穿大襟褂子的老人。我所居住的淇澳是一座偏僻的海岛渔村，我们渔民不容易，生死仰仗海天，所以对自然十分敬畏，我们所居住的岛，除祖庙外，仍供奉海神的天后宫和观音阁，还有大大小小的土地神。
我的家是白石街上的一座老房子，衣柜里还有很多旧褂子、老衣服，其中最珍贵的是一套黑色的衣裤，这是我十二岁那年，妈妈亲手为我做的嫁衣。
妈妈为我做嫁衣——92岁老奶奶的岁月告白
我小的时候，家里很穷，我外公原是大地主，家里很多钱，还开米铺，经常会分食物给穷人吃，后来外公死了，外婆一个寡妇就只能卖光田，辛苦拉扯大几个孩子。我爸爸有两个老婆，一共生了四个儿子和两个女儿，我排行第二，下面还有四个小弟弟。那时家里没田，穷死了，爸爸抽鸦片，不做事，我妈妈砍柴、捞蚝、缝衣服、洗衣服，什么活都干。
13岁我就开始担柴了，每天早上四五点，还要去海边捞蚝，捞上两粪箕，晒成蚝干卖。我平时穿的衣服都是缝缝补补，上面有很多补丁，没一块好布。以前有一对皮拖鞋穿了十几年，没鞋穿时就打草鞋来穿。
看着别人穿上新装，我和姐姐只有羡慕的份儿。知女莫若母，我妈妈看透我们姐妹的心思，于是干脆准备提前为我们做嫁衣。那时候，最好看的面料就是香云纱，夏天穿着特别凉爽。在当时，只要有这么一套衫，穿着就“好架势”。那时我还是个12岁的小姑娘，妈妈按照心目中女儿出嫁时的身材做嫁衣，至今我还记得她亲手剪裁香云纱布料，坐在窗前一针一线地给我们缝制嫁衣的画面。她心灵手巧，很快把我和姐姐的嫁衣做出来了，那针线真好，几乎看不出针脚。
妈妈为我做嫁衣——92岁老奶奶的岁月告白
衣服做好了也舍不得穿，只会在盛大节日像五月节，才穿出去游龙舟，穿完马上洗干净，小心地叠齐放好。
那时候瘦小的我还撑不起这件新装，要把袖口裤脚卷起来才好穿。我姐姐15岁就出嫁了，说是早点嫁人，家里可以少些负担。姐姐出嫁时，穿着妈妈做的香云纱嫁衣。22岁那年，我也穿着妈妈做的香云纱嫁衣出嫁了。
我年轻时很好看，身材又高挑，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头发，编成麻花辫，绑着红头绳，爱穿大襟的褂子。我像我妈妈一样手巧，会做茶果、萝卜糕、芋头糕。我还会做衣服，小时候妈妈教的，一般去香港、澳门、唐家买布，几毛钱一尺布，一元白银可以做两三套衣服。
我老公也是淇澳的，他是跟大姨的儿子来看戏时看到我，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以前看戏男女都分开，不会像现在抱在一起，羞死了。我老公的太公是清朝大官，我老公年轻时家境好，人长得好靓仔，又斯文。他有个姐有个妹，是独子。我婆婆不喜欢我，嫌我家里穷，但我俩感情很好。
结婚那天我特别难忘，这一天，换上妈妈10年前亲手为我做的嫁衣竟然刚好合身，脚下穿的是自己打的草鞋，嫁给我的老公。后来我和老公有了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伤心的是两个儿子夭折了。我婆婆对我不太好，日子很不好过……
人民公社建立后，粮食大幅减产，开始有了饥荒，东西也一天比一天贵，很多人患有严重的水肿，大儿子5岁时，我老公偷渡到香港，76年我大儿子21岁结婚时老公才从香港回来，我们一别竟然相隔了16年。
这16年，我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过。饥荒那几年，我什么苦都捱过，什么都吃过，小虫、野菜、水母……当时真的是没米吃，饿到死。
妈妈为我做嫁衣——92岁老奶奶的岁月告白
妈妈做的嫁衣，婚后逢年过节的我一直穿着，前年我还穿过呢，衣服已经显旧了，有些地方变“脆”了，有些地方线也磨断了。许多老衣服穿旧了不得不丢了，但是始终留着这套妈妈亲手缝的嫁衣。我会一直留着，想等我自己过世时一起烧掉。
它让我时常想起我妈妈，记忆中，妈妈有一头长及拖地的头发，有一回她到广州探望舅舅，走在街上，还有人提出要用一辆自行车换她的长发……
妈妈为我做嫁衣——92岁老奶奶的岁月告白
这套嫁衣，是我唯一的嫁妆，陪我走过了最美好的青春，也陪我度过最艰难的岁月。
活了92年了，这套嫁衣跟了我八十年。好多人不在啰。老了，唉，人就是从这头走到那头……
妈妈为我做嫁衣——92岁老奶奶的岁月告白
王玉连家的镜框里并列镶嵌着她丈夫的照片和她32岁时的画像。王玉连说她不喜欢照相，因为爱笑，一笑眼都没有了，很多人找她照相，她都不愿意。这张画是在公社饭堂别人给她画的。
妈妈为我做嫁衣——92岁老奶奶的岁月告白
解放以前，村里人穿的都是黑布做的衣服，那时还没有花布，香云纱是最好看的布料。解放后开始出现花布，大家还是会买布拿到裁缝店订做，做的还是唐装。后来出现三四个口袋的中山装，70年代开始流行洋装，去香港工作回来的村民买了香港的“新时装”，从此唐装便成“过时”。淇澳岛的村民说现在没人会穿唐装了，穿到街上会被笑“痴咗线”（方言，发疯了），只有八九十岁的老人家才会保留这些老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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