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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耀宗:我喜欢我是尘埃的样子

2017-01-18 13:07:22    凤凰文化  参与评论()人

生于新加坡的香港作家吴耀宗居港多年,一直没有在港发表诗作;自2013年首在《明报》发表诗作后,活跃至今。本版访问吴耀宗,谈谈创作缘起与经历,谈谈与香港诗人交流的过程、最近举办“十八区”诗会的种种,以及如何为香港作家提供各式园地分享创作想法。同版钩沉已故作家也斯笔下的吴耀宗,回顾当年各地华文作家如何以文学结缘。

“因为你,我喜欢我是尘埃的样子”诗句出自《藏身——与妻在希腊》。诗作虽是写给妻子,其实却很适合形容吴耀宗外柔内刚的个性,尘埃般心细,随风随和,却又高扬致远。年前的新年,一群诗友在大埔街市熟食中心团年。说是团年,其实很多人大家都是那天初相识。在座各人,陈康涛、荧惑、关天林、周汉辉、彭砺青,七十后、八十后、九十后,都有。我就是在那次认识了吴耀宗。杯盘狼藉时自然要读诗,批评砥砺。枪打出头鸟,无妨,我自是一马当先便读《因此世界并不属于谁》:“我相信火焰并没有灵魂/……/就连人类也可以没有/因为灵魂本身并不存在/你必须向火焰里争取/赢回你的灵魂”。我很记得,他对这首诗作的疑惑是诗中明言“火焰并没有灵魂”,那为何末段又指你必须向“火焰里争取/赢回你的灵魂”?岂不自相矛盾?他真是非常细心,注重诗歌整体结构,而且非常重视诗歌语言。大家谈得不亦乐乎,关天林还把《本体夜凉如水》分赠各人,岂知吴竟说:“不用送,我早就买了。”不禁暗自惊叹,我这个香港土生土长的还未买,这个从新加坡来的教授竟然早已读了,可谓紧贴地气。那是2015年2月。

吴耀宗

一个写诗多年的新人

吴耀宗生于新加坡,求学美国,之后来港教学十年。十五岁,应报馆招募去当学生通讯员,类似少年记者之类。他在课余时间报道学校消息、社会活动,顺便挣稿费做零用钱。就是这时他认识了报馆的编辑:诗人夏心。夏心会在工余时跟他谈诗喝酒。就开始了写诗。1988年,他便以笔名韦铜雀出版了第一本书——诗集《心软》。除了诗,他还有写散文、小说。虽云是2006年来港,但他跟香港的因缘其实可以追溯到2002年。那时他出版的小说集《火般冷》,便有也斯为其作序。然而他却是2013年才首初于本港刊登诗作。问起箇中原因,他说毕竟人生路不熟,还未理解香港文坛的情况,潜隐深埋,宜乎其然。而香港文学自有其风貌,门外堂奥,亦讲机缘。他更笑指,初来香港时也曾遇过好些非常不友善的状况。然而,他以为这实在不是香港的问题。毕竟人性难免会对陌生的外来者,格外警惕和保留。这又有点像世代之间的警惕,时代各异,教育不同,先行者亦时会对后来者略带保留。最糟的情况自然就是唐捐的《Ⅰ.老人暴力团》:“噢,学弟,你作牛作马两年大头兵,想必好想周作人/——凭良心讲,作人真是爽,但他哥告诉我:/‘孩子,你必须先成为老人/才能成为人。’”

但吴耀宗的情况于此却是大异其趣。新华文学里,吴乃健笔无疑,但在香港的身分却未免尴尬。廖伟棠便说他无论在内地或香港,人们都只能将他视作新人看待。文学在香港本非显学,甚至“香港文学”一词也是九七前后才愈加备受重视。妾身未明,何暇及人。远在海外的新加坡诗人,除非是这个范畴的研究者,实难识荆。再看一辈七八十后诗人,邓小桦、麦树坚、吕永佳、可洛,或多或少,创作不辍更悉有教授写作班。这让他们有一方便之门去接触一批批爱好文学的年轻一代。反观吴耀宗,来港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是教夜间课或是侧重研究的课程,当时同僚之间,更戏称他为“夜间专门户”。学生鲜有创作,他跟年轻一代的文学因缘遂无从说起。难怪前辈后辈,悉皆视之为新人了。

吴耀宗眼光敏锐,个性却是宽容豁达。2015年他在香港出版的诗集《逐想象而居》,便找来比他年轻的陈子谦作序。他对年轻一代的钟爱不仅于此。“晋文王称阮嗣宗至慎,每与之言,言皆玄远,未尝臧否人物。”吴耀宗也是至慎,其至慎却用在披沙拣金,每遇诗歌可观者,必定不遗余力地推广。他更着手编撰一本香港的80后诗选,希望在2017年初能出版。现时虽然80后选集,他认为这推广好诗并非是证明自己的审美,更是因为好诗理应得到关注。在他穿针穿线下,他便曾把西草、米米等年轻诗人引介到台北,与齐东诗社和台湾诗人颜艾琳、孟樊同办诗会。但吴耀宗并无厚此薄彼,他亦在城大办了一系列的“香港作家讲座系列”。编《香港80后诗选》,办“香港作家讲座系列”,为的是什么?吴耀宗自言:“为的是——‘深刻’。‘深刻’不止是一个形容词,更是两个动词,它指的是‘深(进去)’,和‘刻(出来)’,就像雕刻,要深进去才能刻出来。在我人生的香港岁月里,在低调浑沌的前六年后,我回到文学里找到可以‘深刻’的事与物,人与时刻。当然,也可以换个角度说,‘深刻’用了六年的时间才来到我面前,让我把握住,它引领我进入另一境界和视野,不管是进行文学创作,还是从事文学活动。”

善刀而藏,胸中丘壑

论深刻、论推广之用力用心,在诗选和讲座之外,不得不提吴耀宗发起的“香港十八区巡回诗会”。顾名思义,便是要走遍香港十八区举行读诗会。香港的诗社或曰文学团体其实不少,较早期的呼吸诗社、零点诗社,再到较近期的关于诗社、烦恼诗社,在所多有。但不是同侪式读诗,便是聚在一起搞刊物,成员之间的审美取向多较相近。但十八区完全不同,不是定期聚会,也不是聚众编诗刊,而是开宗明义要透过读诗会把诗推广到社区。而且更有趣的是众人诗风各异,光是喜欢写基层草根的周汉辉就和意象跳跃浪漫的梁匡哲,南辕北辙。成员有些是《字花》编辑,有些是《声韵诗刊》编辑,有些是“书写力量”成员,老师学生教授甚至闲人如我,70后80后90后,皆有。三山五岳,读诗共事,本身就是一次又一次审美和个性的激浊扬清。

既缺经费,复无先例,偏偏吴耀宗就是打点联系,众人协力同心,由观塘工厦到梅窝沙滩,一场又一场的被大家无中生有,读诗论诗。若非其得道多助,聚人附众,真是断断难以成事。前辈后生,在所多有,蔡炎培、关梦南、淮远、禾迪、郑单衣、罗贵祥、潘国灵、廖伟棠、曹疏影、李颢谦、施澄音、林希澄……写不胜写,难以尽录。

同样是办诗会,同样是由外地而来,“十八区”与北岛所办的国际诗歌之夜可谓各有千秋。北岛所邀请的诗人多为外国著名诗人,在兆基创意书院里那晦暗不明的礼堂里,香港的读者可谓大开眼界,一连两夜能够一睹各地诗人的风采。尤其是缅甸诗人Zeyar Lynn,陈康涛、荧惑和我,可算是第一次领略到诗歌朗诵的魅力。国际诗歌之夜过后,我们带他到庙街吃海鲜,陈康涛、荧惑还在夜里跑回中大跟Zeyar Lynn读诗至深宵,那时光,一辈子都忘记不了。读诗不光是读,节奏、轻重、站位、眼神,悉为重点,就连不在读时的停顿、沉默,都是读诗的一部分。

海纳百川,集句悬响

国际诗歌之夜,可算是盛况空前。吴耀宗承其绪,则反其道而行之,北岛立足国际,也是来到第三届才有“香港之夜”,吴耀宗则在地扎根,深入民间,邀请本港诗人为主。而且国际诗歌之夜,基本上诗人读毕即了事。十八区却不然,前辈诗人读毕,年轻人可以立即在讨论时间求教质疑,年轻人读毕,先行者亦可点评鼓励。我想,文学原是“独裁”的,诗歌更是。其独裁处不在现世,而在作者必须贯彻一己的审美。诗歌的意义本不在普及,而是追求绝对的精英制,以及一意孤行的壮绝,穷尽其一切形式,或精巧或粗犷任性率情,而以世俗宣判曲高和寡告终。偏偏吴耀宗就把先达后学都汇集同流,各种审美个性就在朗读里揣摩实验,在讨论中检讨改进。明明是孤绝的路,吴耀宗就有这个能耐让人体认到“德不孤,必有邻”,每次诗会都有得着,此又是其个人魅力所在。“自吾有回,门人日亲。”他却是一人同时身兼老师和弟子两个角色,还真是忙碌。

吴耀宗自言其对诗歌的审美相对保守,他相信诗当如闻一多所言,需要带上铁镣跳舞才能更显诗人对语言的把握和探索。有些人跳着跳着便不知所以,有些却是愈跳愈迷人。像拟俳句吧,便应遵守以五、七、五,三行十七个音组成。而俳句中必须有一个季语,即用以表示春、夏、秋、冬及新年的季节用语。若无法符合俳句基本要求,便不应自云“拟俳句”。虽云保守,实则他对诗歌却总是能保持开放。又如图像诗,只要作者认为这种形式最能表现当下的情感,足矣,毋须以“偶尔为之”去开脱,亦无必要回避。“形式就是心态,写诗不能总是重复。”谈起诗究竟是否需要有一条线,必须跨越这个门槛才能称之为诗。他说:“那就是语言。”

确然,诗的语言,要在精炼、准确、出其不意。他指出,这并不代表我希望所有人都是写同一类诗,诗歌最要紧还是百花齐放。写作必须要自由,否则文学便会失去生命力。你可以信仰一个理念,但你不能让信仰扼杀其他可能。他意味深长地望着我说:“正如你啊,你也不想到处都是洪慧、个个都写你的风格吧,诗坛只要有一个吴耀宗便好了,否则这便代表人家要学你的都能学得来,诗歌的个性在哪里呢?各种写法皆可,只要写得好便可以了。”他着眼于多元不悖,因为那关乎胸襟和器度。“文坛啊,如果只有瞧得起,瞧不起,也是太无趣了吧。”但,冤枉啊。我岂会要求众人都是以情感语气为诗呢,我着眼是诗人必须坚持自己的审美,必须要跨过门槛始得为诗,我用风骨气性去审视诗歌,只对诗歌和自己的审美负责。吴耀宗却是海纳百川,代入对方的审美去评论,是故他总能欣赏对方的思路,此即其可人处。且观吴耀宗《悬响》:

彷彿思考火车轨在哪里(洛谋《狐狸》)

让空气各自染成同一种颜色(黄钰萤《轮回》)

不时有你平凡的姓名,像你活了(周汉辉《末日》)

往往只是一堆行走的形状(跂之《如死如生》)

共谋一块橙皮(宋子江《菠萝包》)

如果绝望是甲冑(关天林《给多边人的确诊书》)

回声刺痛捞月人(黄润宇《井中》)

走吧。我可以要回自己的全部(洪慧《如果我是自由的》)

我从来一无是处(吴耀宗《Narcissus》)

需要用这么一场雨去淋漓(荧惑《枯荣》)

修理钟表的师傅,不懂修理声音(萍凡人《今夜乌节路很安静》)

它们在雨天中途感受潮湿的可贵(西草《新的垃圾》)

湿了肩膀的作家们都挤进去(袁兆昌《给圣勋的悼诗》)

把愤怒收割(关梦南《小诗两首其二》)

飞出来一群又一群大雪鸟(蔡炎培《思念》)

只是拉着的弓已经收不回了(曾淦贤《知更鸟》)

集句诗当最能体现吴耀宗博采多端的特点。《悬响》的集句范围乃是第一次十八区诗会的诗作,从众人的作品中采据一句,联缀成诗。集句诗早于宋代便已发成熟吴耀宗要从诗会的诗作集句,首先就一定要把诗深入揣摩一遍,去芜存菁,若不能代入对方的审美去思考,万难成事。全诗句子取自多人的诗作,如关梦南、荧惑、曾淦贤等。像关梦南多写生活困苦,追求语句平实。至于荧惑则好以绵密意象为诗,立意宏大。曾淦然的诗自我明显,情感强烈。将不同风格集句成诗,需要重组、综合、焊接不同的节奏和关怀,吴耀宗可谓将不同的诗句融会贯通,浑然成篇。《悬响》乃变成抒发身不由己,无何如何之情的诗。

诗作的意象转换得非常流畅,气氛绝望,姿态决断。倘若以为集句只是将各诗的好句缀连成篇,此即大错特错矣。集句有时其实要顾及文意或节奏而放弃佳句,否则起承转合皆会失衡。全诗未必句句皆属原诗的佳句,但连缀而成却大有可观。吴耀宗透过集句,不单将十八区的诗作赋予截然不同的面貌,更在类似仿作推敲的过程中吸收不同诗人的好处,让他的诗火恒久不熄,推陈出新。

电火迸出的剎那

在创作上,吴耀宗鲜有以前辈老师自居,他认为自己是否“香港诗人”其实并不是一个关键的问题。他说:“你问我觉得自己是否香港诗人,我倒要问你,你觉得我又算不算是香港诗人呢?”毕竟他本身就是逐想象而居的人,他着眼的不在身分,而是在文学的语言和想象。事实上,外来者一直是香港诗歌的重要一环。譬如《萧红墓畔口占》,作者戴望舒自然是内地诗人,但这首诗却是明明白白的写浅水湾,少了这首短篇名诗的香港诗歌史,注定残损不全。黄灿然的《哀歌》,曹疏影的《金雪》,在在皆是此例。事实上,外来者抵达此地,也总是要较常人花费更多心力才能获得应有的肯定。吴耀宗在访谈时便表示非常佩服廖伟棠对此地的付出贡献,《和幽灵一起的香港漫游》,以香港各处为对象,咏史抒情。另一本是《浮城述梦人》,不单为众位香港重要的文学作者立传,更是出色的诗歌评论和散文。然而,观其结社、写作、办讲座,吴耀宗其实又何尝不是默默耕耘香港诗歌呢?翻看《逐想象而居》,不乏书写香港的诗作,譬如《回返大埔街市现场》、《和旺角相关的言说》、《水状态——我们在七一》,《城门开——听廖伟棠说诗》、《地断气——新东北抗争》。诗人对香港的关注和认同,在陈序中便有详细的讨论。更今人意料不到的是,他的诗风本应早就成熟定型,沉稳扎实,他却能处处能推陈出新,且看《生命没有不同,包括石头》:“电火迸出的剎那/永远离开石头/一只不屈服的灵猴大闹/天尽头,在五指的微握中翻筯斗/并且收服妖魔的/神话故事,对照无数岩石的/性命遭杀害/身首异处不同的城市/山岭被铲倒征服/有些阉割后通个隧道/任由繁忙与非繁忙的铁兽进出/生命没有不同/石头也害怕扭曲折磨/它们切盼风暴来抛掷/可以回归原初的所在/它们时刻记住人/和神手创的血海深仇/要百倍奉还”。

或者是阅历,或者是年纪,或者是身分关系,吴耀宗的诗就算是至激昂处仍是带着节制的自觉。但这首却是完完全全另一种风格。“电火迸出”,全首起句便已充满爆发力。“一只不屈服的灵猴大闹”虽然感觉略嫌老派,但诗歌情感愈往后便愈见饱满,石猴的典故至后段已无足轻重,诗歌可谓渐入佳境。所谓岩石可以是人民,更让我联想到在上位者铁石心肠。将人物化,便是指肉食者心中压根没有把人当人看。全诗用字激愈刚烈,“铁兽”、“阉割”,着力描写石头俨如被驱赶的牲畜之苦。吴耀宗在于此诗显出其深明诗歌的推进,第三段的石头,不单要“回归原初”,更要人类偿还代价,诅咒人类,时刻记住人“和神手创的血海深仇/要百倍奉还”。此句可谓在全诗中至为关键,诗人的叛逆个性尽见。石头不单要向人报仇,更要挑战神,要神和人还清“血海深仇”。这种态度岂是前辈诗人常见的写法,这更象是一位血性少年。还不够,更难能可贵之处,在于全诗决绝激昂之余不乏同理心,“生命没有不同/石头也害怕扭曲折磨”此两句在全诗中又突然表露出吴耀宗的体察细致,在加速突进中,适时转折,亦是呼吸收放之道。

对香港诗歌的一次诘问

吴耀宗不单勇于实验,其力求突破之心,更是在有意无意之间扶持了年轻一代。譬如周汉辉擅长以赋,白描的方式书写草根基层的生活。他的诗叙事性高,亦喜欢对不同场景作细致描写,其诗更是出了名篇幅较长。他的诗适合阅读,但未必适合朗读。在国际诗歌之夜的香港之夜里,周汉辉自然也是读他擅长的风格。然而问题来了,他的诗其实比他想象中还要长,还要难读。据说他读毕以后,同场的廖伟棠便笑问:“你没想过自己的诗是那么长吧?”这是国际诗歌之夜的香港之夜,那时十八区诗会还未诞生。然而一次又一次的十八区诗会让周汉辉能不断揣摩朗读的策略。他当然会坚持他的风格,但他开始有了适度的调整。在逢时书室读诗的那次诗会,一开始还是走在老路,读到一半却猝然如有神启,我清楚记得他变得挥洒自如,诗是一个样子,读出来却可以适时变成口语,惊喜处处。国际诗歌之夜毕竟是属于国际诗人的,风气是开了,却还未够,我们眼睛开了,却缺乏机会去尝试。

吴耀宗举办的十八区诗会,实在是一次次珍贵的机会让我们香港诗人尤其是年轻一代去检验自己的审美和器度。渡己渡人,可谓此义。他推动的不仅是诗会,其实更是在对香港诗歌里对赋体审美的诘问,丰富和更新。吴耀宗作为外来者,不单向先行者求索,亦是时刻面对后学,比不少香港诗人更深入香港文学当中,而且更反过来影响香港诗歌,意义非同小可。“生于中国,听命于汉语,/很晚你才明白这个道理,/就像身为中国人,很晚/你才发现自己是汉语诗人。/……/更年轻的诗人谈论你的言行,/不是因为你需要被他们宽恕。(节录自黄灿然《中国诗人》)

访谈时,吴耀宗问起,你有读过黄灿然这首诗吗?他说“其实这诗很能道出我的处境,我虽然不是生于中国,但汉语却是逃不了”。同样的汉语,黄灿然,可以写出连篇累牍,深广宏阔的《哀歌》,一变却又可以写出清澈通达的《中国诗人》,再变甚至可以翻译出卡瓦菲斯诗选。因此,对我而言,明白自己是谁固然重要,更进一步,是要如何发挥你的特质。汉语诗人可以是帮助你厘清身分的利器,亦可以是让你坠落的包袱。有多少出色的汉语诗人,就有更多默默无闻平庸不堪的诗人。《中国诗人》,我更看重的是:“更年轻的诗人谈论你的言行,/不是因为你需要被他们宽恕。”每个人都始终会遇到更年轻的诗人,始终逃不出他人的评价。可以说,每个人自有其角色。但人,不能愧对自己的角色。吴耀宗选择的就是一条通向香港,通向香港诗歌的路。他的创作、工作、妻女、朋友统统都在香港,他不单写诗,还要为香港诗人搭建十八个舞台,说他是诗人,他还是文学策展人。80后就是比你更年轻的诗人。确然,更年轻的诗人不是来宽恕。我们是来经历你所交付的奉献,来和你砥砺琢磨。这个回应大抵是迟了一年,但却适合。“我相信火焰并没有灵魂”,火焰可以是一次道德的试炼,更可以是汉语,我们必须用风骨气性,用汉语诗歌去把汉语,把诗歌逼向更高更远的尽头。“因为灵魂本身并不存在/你必须向火焰里争取/赢回你的灵魂”。吴耀宗虽是小说、散文、诗作皆有涉猎,但是他在香港的这段日子,他明显是在诗歌上用力最深,也是与香港因缘最深。飘飘何所似,他像尘埃般来到香港,有时用七年深隐埋藏,七年不飞,有时却又随风昂扬,像尘埃一样和其他人交换风。我相信香港文学始终会记下吴耀宗这个名字,以诗人的身分记下吴耀宗这个名字。

吴耀宗

1965年生于新加坡,祖籍福建诏安。新加坡国立大学文学学士、硕士;美国西雅图华盛顿大学文学硕士、博士。曾任新加坡国立大学中文系助理教授。笔名韦铜雀,1995年赴美弃用。2006年杪迁居香港,执教于香港城市大学。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香港文学,学术著作有《被叙述,所以存在:中国现当代文学的论想》(北京),并编有论文集《精神中国:1976年以后的文学求索》(上海) 与《当代文学与人文生态》(台北)。自上世纪8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已出版诗集《心软》(新加坡)、《孤独自成风暴》(新加坡)、《半存在》(台北)、《逐想象而居》(香港);小说集《人间秀气》(新加坡)、《火般冷》(香港;台北)。获1994年亚细安扶轮青年文学奖首奖、1998年新加坡青年艺术奖、2010年与2016年新加坡文学奖等殊荣,并担任新加坡金笔奖、大专文学奖、香港中文文学创作奖评审。积极推广香港文学,发起“香港十八区巡回诗会”。个人第五部诗集《剩下的冰雪给了我们聪明》和编选的《诗震带:香港80后诗人选集》正拟出版。

文.洪慧

文学.声音﹕也斯:还是有人在努力

1989年我与李欧梵、张大春、蒋勋几位到新加坡当文艺奖的评判,逗留了几天,谈文说艺,也有机会与当地的文艺界接触。我当时是第一次到新加坡去,在这之前,认识不多,但知道《中国学生周报》六、七十年代也曾营销新、马,我亦看过《蕉风》上刊出港台的作品,早年香港文艺界的一些前辈曾寄寓新城,新加坡的一些青年刊物如《蜗牛》也曾寄赠给我,彼此通过文艺作品,还是有互通消息的。

第一次踏足新加坡,我当时私人心情不大好,亦没有怎样游览,但对接触到的文艺界个别人士,还是留下不错的印象。我们对一个地方的想象,往往来自许多道听涂说的资料,要等自己真正去接触,才会清晰判别出来。我们当时在讲台上大发议论,走下台来还是很想知道当地的作者和读者怎样想。大的文艺政策我们不是很了解,但从个别接触我得到的感受是:在学院内外,写作和戏剧界,还是有人在努力。年轻作者群也有他们的干劲和活力,韦铜雀就是其中一位。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我因为参加新加坡国立大学主办的邵氏电影研讨会,有机会重访新加坡。在新加坡探索邵氏留下的旧痕迹,更令我想到新加坡和香港,广义而言所有华人聚居的城市,其间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在新加坡国立大学遇到当年的年轻诗人韦铜雀,原来现在已是学有所成的吴耀宗博士!自从上次见面以后,他已完成学业出国深造,在华盛顿大学完成博士论文,并且回新加坡国立大学任教,继续从事研究和创作。时间过得多快!真是令人感慨也令人欣慰。当年我们对令人沮丧的大势滔滔而谈,尝试建构不同的远景,耀宗谦虚地聆听,却真是扩阔了视野,走出了自己的路。

耀宗邀我为他的新书写序,我乐于从命。一是为了纪念过去相识的一段因缘,一是为了我们所欲肯定的一些素质。从港台到新马,近年都出现了一些既从事学术研究,又从事创作的年轻学者。从事学术研究的时候,严谨扎实,到创作的时候,却又可以天马行空,充满创意,这种知性与感性的平衡,是可贵的素质,在教学上也往往能予学生更多启发。

我也想到广义的华文文学的问题。耀宗在微型小说的尝试上,有他新加坡的背景,有对港台文学的回应,有他出国前后视野逐步的开阔与技巧的逐步成熟。用的是汉字华文,正是从他自己走出来的路,他自己的感性(我姑且称之为一种糅合了温柔敦厚与尖锐批评的风格)为华文文学这种文类添加了新章,扩阔了范围、丰富了幅度。一般主流对华文微型小说(或称小小说、掌中小说)的讨论,似乎多在强调故事性、浓缩的桥段、令人惊奇的结局等。如果我们不以故事性为主,也参看港、台、新、马如耀宗这样的尝试,不是更可以扩阔这文类的讨论吗?我觉得在现在华文文学的讨论上面,我们需要更多人打破狭隘的地域主义,更多跨文化跨地域的比较参照。我们在不同的城市以中文写作,其实也乐于听到来自不同城市的新的声音,长远来说将会改变了也丰富了中文写作的面貌。

(标题为编辑所拟,文章原为《火般冷.微型小说2002》初版序文,由青文书屋于2002年出版)

文.也斯

文学.细阅﹕愤怒喷涌升华

常言道,学者之诗风流蕴藉,吴耀宗的诗中风流和惊艷的一面,也是深藏在蕴藉里的。读这本诗集,我最叹服的是作为一位诗龄二三十年的成熟诗人,而且一直在学院氛围中进行创作,竟仍能努力打破自我定型,释放诗歌中的欲望、气概甚至顽皮、尖锐的实验,这令他摆脱一般学院诗人难以摆脱的拘谨,嬉游于文字的喜悦海洋中。

促成这一转变的,不能不说是因为吴耀宗自2006年移居香港。他和许多年纪和诗龄都比他小的本土诗人一样,自然而然成为与香港共命运的诗人,而不是历史上曾见的过客诗人或者隐士诗人。在他悼念也斯的《讲香港故事的人》里他连接两段劈头的两句“点火了他们”和“点火了我们”暗示出传承,也暗示出加入香港故事言说者行列的决心。

吴耀宗来香港之前,已经是技艺相当成熟的“现代派”诗人,从他之前出版的作品可以见得,他熟悉现代诗的历史和技巧,也颇有意识地遵循一条“正规”、“经典”的道路诚恳写作,但真正的突破出现在《逐想象而居》这本更为入世的作品中,原本修炼的技术彷彿碰到一个阀门一样喷涌而出,挥洒自如。也可以说,诗人吴耀宗在港人吴耀宗的身上得到了自由,自由来自对身处的城市的不自由的危机感,集中不少与这几年香港的政治现实、民生矛盾有关的诗都成为了他最放得开的作品,像写“七一游行”的《水状态》,一连串打断正常断句的“愤怒”之后突然升华为“愤怒又从斗室流涌到街道上形成/地球的眼泪”就是这种诗歌的自由的表现。

不能否认,在诗集的多数作品中,吴耀宗骨子里的傲气与反逆之心,多少仍被雅驯的修辞中和着。我看到一个在当代华语诗歌中常见的现象,真正狂傲的诗人畏于人言而不得不低调或者“端庄”,实际上他并不想掩饰自己的才气,只是来自八十年代学院诗歌的陈旧规则依然綑绑着他——当他“理性”的时候。

在吴耀宗的诗里不时能见到这种矛盾,他平稳的中产阶级生活、纯粹的美学训练驱使他的诗在某种恒定的美感中起航,这并不意外,精彩的却是随之而来的突进,从表面上的风花雪月突进到赤裸的现实讽喻,从传统的低回沉思突进到夹带着戏噱的后现代挑衅。这种矛盾有时是刻意为之的,它既忠实于诗人的身分变幻,也构成了诗人自我期许的一种魅力。吴耀宗的诗有种节制有度的幽默感,有时像痖弦,有时像艾略特,是绅士式的。他的幽默感来自对文学史的熟悉,用典的时候信手拈来,但不忘炼句,最后所有元素都在诗里安排得齐齐整整。

毋庸讳言,作为一位出身于新加坡的诗人,在大汉语写作的场域中是不利的,吴耀宗这个名字无论对于台湾还是香港(内地更不必说)还是一位新人,虽然他早已自成一家,拥有丰富的诗歌经验和明晰的诗歌追求。不过可以放心的是诗人本身有坚定的自我认识,一如《离散》一诗后半所表白:“我知道晚来的代价/要守住彻夜的痛楚/幸好诗/不急于排队/而且我/饭量偏小/家徒四海”,“家徒四海”是一种非常大的自豪啊,用粤语俗语来说这是一种“暗寸”,能如此自诩的人是境界阔大的人,自然能让我们对他充满期待。

(文章经编辑删减,节录自廖伟棠《诗的风流蕴藉》一文。标题为编辑所拟,文章由香港艺术发展局提供)

文.廖伟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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