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亚、内亚性等概念在当下的中国史研究中非常热门。有趣的是,这些概念的走红,也伴随着新清史研究在中国国内的知名度不断提升。在您看来,这是否可以算作新清史研究对中国历史研究的一种拓宽?
欧立德:对这些研究我都很支持。清代历史在中国历史上并不是空前的,不是之前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清朝出现的一些现象,比如冲突和融合,之前也都发生过。清人自己也清楚,他们面对的挑战,以前的朝代也都遇到过,元代也好,辽代也好,金代也好,甚至明代,都在清人的考虑范畴之内,他们很多时候都会提到朱元璋的一些政策,作为自己的借鉴。既然当时的人拥有这样的认识,难道我们在做历史研究的时候,不应该利用各种文献材料,尽量去还原当时的历史情境吗?就拿元代研究来说,留下的书面文字材料很少,尤其是蒙古文的,基本上除了《蒙古秘史》之外,只剩下了一些碑文。《元典章》是一个好例子,十年前在韩国也发现了新的一种,现在还有一些官书被发现。更早的鲜卑人更是几乎什么都没有留下来。而清代不一样,留下了大量的满文文献,其中以档案居多,但不止是档案。这就给了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能够看到,非汉族统治者处在什么样的情境之下来进行统治。当然,我不是说,因为这些文献是用蒙古文或者满文来写的,所以就说出了这些非汉族统治者的心里话,而汉语文献就不是心里话了。对这些非汉语文献同样要进行很谨慎的校对处理。我之前打过一个比方,就好像听广播,你调了一下频率,传来另外一种语言的消息,你可以不去听,可是,你不感兴趣吗?不想知道这里面说了些什么吗?这也涉及唐朝和魏晋南北朝,我读的北魏历史不多,但有些学者在做中原统治集团的问题,和清代统治集团的问题。这也是一种有用的比较。
此前《上海书评》刊发了一篇李勤璞先生对《乾隆帝》的批判性书评《欧立德的满文水平有多高?》,不知您看过此文吗,对此有何回应呢?
欧立德:我当然看了。这篇书评的作者是不是看了英文原文,或者只看了中文译本,我并不清楚。这篇书评主要在批评中译本的一些翻译问题,我想这是难免的,任何翻译都会有一些问题。如果这些问题是致命性的,那当然很严重,但如果是把“钮祜禄氏”写成“钮钴禄氏”这样的问题,我觉得这就叫吹毛求疵了吧,这样的问题影响到《乾隆帝》的主要意思了吗?我想没有吧。作为书的作者,我当然有自己的立场和偏见,但如果一篇书评仅仅是在说,这儿有一个错字,那儿有一个错字,任何一本书要找的话,都会找到错字的。这篇书评里面还对我的满文译文提出了批评,我觉得,一种译文翻译成什么样,这里面还有很多讨论的余地,不是说只能翻译成书评作者认为的那样,不能翻译成别的样子。
甘德星教授说,他“将《乾隆帝》一书的英文原著拿来与李勤璞对欧立德的批评作一比对,发现其中的问题,除了一小部分是与译者有关外,李勤璞的指摘大部分是对的”。不知道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欧立德:甘德星教授也是哈佛的毕业生,他在哈佛学的满文,我知道他的语言能力很强,我完全愿意回复他的批评意见。但是,我个人觉得,不少中国学者对新清史的批评,总是说这里写错了字,那里有个小问题,好像意思是说:这些老外的语言能力真是不行,看起来好像在搞中国研究,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们可以不理他们。外国学者读的中文文献的确往往比中国学者要少,如果你在阅读的过程当中,的确觉得没有价值,这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在阅读新清史著作的过程当中,就是为了找错误,想要挑毛病,这样的学者也是有的。当然,我知道,不是每一个学者都是这样,还是有许多学者能够公正地看待新清史研究的,他们也承认,虽然新清史存在一些问题,但是总体来看,还是有值得参考的意见和结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