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施特劳斯(Richard Georg Strauss)是高友工最欣赏的歌剧作曲家之一,他认为我在有这么多的舞台经验后,该执导《没有影子的女人》(Die Frau ohne Schatten),此剧无论剧情或音乐,都像迷宫般复杂,创作式的神话故事隐含深奥的哲理,心理层面和象征主义交融,剧中人都有奇特而不同的文化背景,冥界的幽灵声和未出生的婴孩声,更是绕梁三日,美得无以复加,可以在创作上发挥无穷想象力。承蒙他对我的信心和督促,我买了录音听,也买了戏票和不同版本的录像看,实在叹服此剧艺术上的震撼力。制作如此庞大的歌剧而又不是适合大众口味的畅销剧,所以一直没有找到可能性。为此他惋惜不已。
挚诚的友爱和情谊是人世间求之不得,少之又少的异数,我很庆幸在人生漫长又坎坷的岁月中找到了贴心朋友——友工。
在台湾的老友郑清茂教授从我处得知友工去世消息,即时给我信——
小青:
谢谢你告诉我友工的消息。我们一直常在念着他,但也知道只能想念,有什么事,我们根本帮不了忙。他是我台大的学长,我入学时他已经毕业了,并不认识;在Princeton是我的老师辈,但并无实际师生关系。他也不嫌弃我这个学弟,经常关心我的生活。我刚到Princeton那年的(1962)十月就下了一场大雪,他马上把他哈佛时代穿的羽绒衣(down jacket)送给我。它变成了我在美国穿的最长最久的衣物,直到1989年离开美国时,因为台湾不需要那么厚的夹克,才处理掉。令人怀念。
他在哈佛的同室学友,又在学术上联手发表著作的梅祖麟教授也给了我封真情毕露的手信——
友工在我最倒霉的时候,悉心照顾我。后来又悉心照顾陈幼石。这样的朋友哪里去找。还有,友工是我的儿子Eugene Mei的godfather(义父),Eugene是友工的英文名字,过节过生日总是有礼物。这又是我自己办不到的。我们在家里总是管友工叫big Eugene。
读书会友李耀宗说:“高先生是我最敬佩的学者,能和他结识是我的福气,他的风采和见识将永存我心中。”他回忆道:“我跟友工最后一次见面时,大概因为我是学西方中世纪的,他送我两本剑桥文学导读(Cambridge Companion)系列的书,一本是1986年版的古英语文学,另一本是2008年版的中世纪法国文学。可见他对西方文学猎涉之深广与对其研究最新发展的持续关注,在汉学家中,几乎绝无仅有。”
这就是友工,一个懂得关爱的朋友!
记得七十年代中期,高友工从普大休假一年住在巴黎,我去巴黎,他怕我人生地不熟,自己忙时就安排其他人给我做向导。之后,他知道我要去威尼斯,认为年轻单身女性去意大利太危险,马上安排了他的学生当时在威尼斯大学教中文的Raffaello Orlando给我当导游,使我在威尼斯玩得安全、尽兴。
这也表现在友工处理生活细节上,严重的糖尿病使他身体每况愈下,他不想让亲友操心,尽量不提病情,也总是婉拒亲友造访;几年前搬家时,尽可能地将多余用品赠予他人,之后不断地做减法,精简到中国传统舞台一桌二椅的程度。我猜,他大概不想麻烦别人处理他的身后事罢。“要除去身外之物!”是他在最后阶段常跟我讲的。身后去处他也早有安排,火化后长眠在纽约上州Syracuse橡木墓园(Oakwood Cemeteries)母亲身旁。这是当年友工在给母亲扫墓时,亲口跟姐姐立下的遗愿。
2016年11月16日普林斯顿大学校长室教务处发出通告:
办公室极感遗憾地宣布普林斯顿大学东亚系高友工教授于2016年10月29日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