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种艺术手法是超验主义。《红楼梦》是曹雪芹历经沧桑之后,痛定思痛,为经历的种种寻找脉络而写成的作品。小说开篇为什么会有一块无才补天的顽石?不要忘了曹雪芹写书的初衷:“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自欲将已往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纨绔之时,饫甘餍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训之德,以至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集,以告天下人。”他在人世间没有读书中举,没有承担起让世俗社会艳羡的“光宗耀祖”的“补天”重任。所以他为自己设计的仙界出身是“先天不足”——“原来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炼成高经十二丈,方经二十四丈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娲皇氏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只单单剩了一块未用,便弃在此山青埂峰下。”也就是说,只有他自己是“无材不堪入选”。又如宝黛如此相爱、相配却不能终成眷属,所以在他们的前身中,绛珠仙草曾受神瑛侍者甘露之惠,却并无水来还他,于是想“他既下世为人,我也下世为人,将我一生的眼泪还他,也还得够了”。换言之,转世为人的宝玉和黛玉本来就是为还泪的一段缘分,泪尽缘止,本来就无姻缘之分。篇首的神话不是迷信,不是俗套,而是曹雪芹为人生中遇到的最感不合理和不甘心的经历做出的一种解释和安慰。
对于《红楼梦》的研究,新红学开山鼻祖胡适先生,首倡“作者”和“版本”两条研究路径。胡适先生的得意门生、著名考证派新红学家周汝昌先生,则进一步将“红学”界定为“作者学、版本学、脂学、探轶学”四个方向。两位学者虽为大家,成就彪炳,然而将作为小说本体的《红楼梦》原文研究排除在红学研究之外,实在有失偏颇。近几十年来,虽然不断有学者对红楼梦小说原文做出扎实的研究,但绝大多数集中在人物、医药、法律、饮食、服饰、园林等等微观方面对小说进行把握。在此,我们认为,对《红楼梦》小说原文的研究应该而且必须包括在红学研究的范围之中,严肃的红学研究必须包括五大方向——“作者学、版本学、小说本体学、脂学、探轶学”。而本文即尝试兼用文学与考证的方法对《红楼梦》小说做出的整体艺术研究。红学并非只有历史考证一枝独秀,而是必须以历史考证、文学分析和哲学诠释三足鼎立。红学成果不仅要在学报和报纸等纸媒发表,而且也要借助微信公众号等新媒体传播,使更多《红楼梦》爱好者有据可依、以真去伪、以真达义,以此迈向21世纪“电子智能红学”的新通途。
(作者:成中英,系美国夏威夷大学终身教授、深圳大学饶宗颐文化研究院特聘教授;张惠,系深圳大学饶宗颐文化研究院客座教授、香港珠海学院中文系助理教授、香港红楼梦学会会长。配图均选自清代改琦绘《红楼梦人物图》。)
内容来源:《光明日报》2018年5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