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小南强调从唐到宋“平民化、世俗化、人文化”的社会变迁过程。她认同复旦大学文史研究院院长葛兆光的说法,“唐文化是‘古典文化的巅峰’,而宋文化则是‘近代文化的滥觞’”。这两者间的区别,用一种较为简单的方式来概括,就是“平民化、世俗化、人文化”的趋势。
从唐到宋都市景观的明显变化,最鲜明地反映了这一趋势。唐代长安城坊格局井然,“坊”是居住区,四周有围墙,有两门或四门供人进出。一般人不准凿墙开设私门,也不准朝着大街开设店铺;“市”是交易区,日中击鼓二百下开市,日落前击钲三百下散市。宋代都城开封和临安则废除了坊市分割,允许面向大街开店,与民居混杂毗邻。城市居民“坊郭户”第一次被列入国家法定的户籍管理分类。965年,宋太祖把宵禁开始时间推迟到凌晨一点,之后完全取消,出现了通宵达旦的夜市。
邓小南指出,两宋时期,文学重心逐渐下移,也是市民文化勃兴的标志。文学重心下移,是指文学体裁从诗文扩大到词、曲、小说,与市井有了更为密切的关系;创作主体从士族文人扩大到庶族文人,进而扩大到市井文人;文学的接受者扩大到市民以及更广泛的社会大众。随着都市经济的发展,市民阶层兴起,世俗文化大放异彩,在道路通衢、瓦子勾栏,有说书的、杂耍的、讲史的,也有街头的饮茶活动。英国历史学家伊懋可甚至评价,“这个时候的中国是世界上城市化水平最高的社会”。
“平民化、世俗化、人文化”趋势更深刻的背景,是一个新的阶层——士大夫阶层的出现。两宋时期偃武修文,需要一个更加庞大的文官体系。于是,通过科举制度,一大批出身更多元化的士大夫阶层,逐步占据了贵族留下来的真空。邓小南说,两宋时期的社会流动,使得当时一批“寒俊”人物崛起,像范仲淹,年轻的时候在山寺里面读书,带去的米不够煮米饭,只够煮粥,这个粥凝结以后要切成几块分几顿吃。欧阳修,家里没钱买纸笔,他母亲教他写字是拿着芦苇秆在沙地上画的。这些人到后来不仅是一流的学者,也是出色的政治家。据统计,北宋时,科举出身的官员占了总官员的40%,而在唐代这一比例只有15%。处在国家和民众之间的士人阶层,也是文明扩张中的重要一环。在朝为官的毕竟是少数,更多受儒家学说熏陶的士人渗透到民间,通过家规、家礼、族规、乡约之类的规定,甚至通过祭祀以及仪式中的戏曲、说唱,将知识、思想与信仰迅速传播,从上层到下层,从中心到边缘。而这些士人也是文化的旗手,其“游于艺”的修养和美学趣味,在“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整体的精神追求中得到提升,风雅成为一时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