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演过于执的朱国梁先生在生活中高度近视,舞台演出时却目光如炬,特写镜头完整准确地记录了这一点,使得这位无锡知县刚愎自用的颟顸阴鸷之气毕现;同样,况钟扮演者周传瑛固然被桌子挡住优美的站姿与坐姿,娄阿鼠扮演者王传淞固然没有勾上白鼠脸谱,但他们丰富的面部表情却因此在许多特写镜头中得到了集中的记录。
浙昆前身——国风剧团的老老小小,曾饱经风霜,遍尝世间百态,他们不仅有着正昆一脉的科范传承,还有着深入生活、师法造化的重要经历。不夸张地说,《十五贯》全剧中的每一个人物都因此而显得活灵活现。说来也有趣,“国风”大小成员在业余时间大都是影迷,《十五贯》电影的成功,除了周传瑛、王传淞、朱国梁、包传铎、龚祥甫、周传铮等“传”字辈艺术家的倾情出演,徐冠春、李倩影、龚世葵、张世萼、王世瑶等“世”字辈青年演员一丝不苟的配演,也是其成功的重要因素。最为突出的是当时年轻的“老演员”龚世葵所扮演的门子由于剧情需要,在镜头中屡屡与况钟同框,况钟大段唱念的同时,她常能配合以极简约的身段与表情,都恰到好处。这也难怪在舞台演出时,这个小门子的表演能够得到诸如萧长华、梅兰芳等梨园前辈的关注。
最后,电影中还有两位舞台演出中没有出现过的人物,为我们留下了两位浙昆前辈难得的身影:一位是过于执身边的师爷,扮演者是浙昆“世”字辈演员的文化教师邹声远先生,一位是悦来客栈掌柜,扮演者是浙昆的前站统筹蒋笑笑先生,他是评弹名家蒋月泉的叔父。
还是在1956年,浙江昆苏剧团《十五贯》全国巡演之际,在昆剧艺术以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势发展时,周传瑛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在党支部大会上,我忠诚地向党报告了我半生的经历和行为。参加这次支部大会旁听的还有各兄弟剧团的演员。我向党讲了我心里的话:愿意终身作一个党的艺术工作者,要一心搞好艺术工作,不要斤斤计较名利。不计较名利,这并不只是我个人的特点,我们剧团中的兄弟姐妹们都是这样的。也许是过去的坎坷困顿的遭遇,使我们培养了这个好的传统。我们在旧社会那种恶劣环境里,能够相依为命,把昆剧和苏剧的奄奄一息的生命勉强地延续下来,就是依靠了大家的亲密团结。在这个戏里你演主角,我跑龙套;在那个戏里,我演主角,你跑龙套。大家都没有演主角就高人一等、跑龙套就矮人一头的想法。大家都认为:我为了演好戏,而不是演好戏为了我。现在,我们剧团是走上顺境了。但是这个传统我们是一定要保持下去的。一个演员若是念念不忘自己的名利,当名利得不到满足的时候,他会灰心丧气,而当名利双收之后,他又会失掉上进心,他的艺术生命也就完了,这是最可怕的事!”
周传瑛的这番话,既是对以往艺术人生经验的总结,亦是对今后事业发展的期望。也许,他就是因为有这样的期望,才最终决定放弃出国机会,改拍电影。他的一生,从未失去过上进心。
今天的我们大多没有看过1956年《十五贯》的舞台实况演出,但仍然可以通过电影来领略“传”字辈艺术家舞台黄金期的英姿。《十五贯》舞台演出的成功固然有时势造英雄的机遇,但其关键并不是对政治口号与政策的图解,而在于艺术家们将自己全部的艺术与人生经验都倾注到了这部剧作中,机遇等待的是他们这些有准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