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椁内壁宫女头像
石椁内壁宫官头像
武惠妃是一个刚柔兼济的美艳女性,凭借自身魅力和政治手腕,征服了玄宗,专宠于后宫,震动了整个朝廷。她对亲生儿子的“柔”隐含着母爱的温情,对异子的“烈”隐藏着母狼般的阴狠,而她的棺椁内部线刻画力图再现鲜活的人物,所以这些宫廷女性并没有媚态。面对惠妃追封到皇后的人生晚境,她们通过淡淡哀怨的唯美精致画面,让旁观者的目光和思绪随着一幅幅画面流动而渐渐沉浸,达到人性的通透与震撼。
我们看到,武惠妃棺椁内部一周10幅画屏展现了创作者对当时宫廷女性内心世界的体验和感受。青年宫女心事重重,低眉垂眼;中年宫官颇有书卷气,平视远望; 年幼宫婢清纯美丽,娇羞可爱。图像既借鉴了罗马古典式的优美和印度式的柔和色彩元素,又融合了中国唐代绮丽式唯美风格,开辟了一种新的画风,画笔尽情展现令人耳目一新的女性面孔,“慢梳鬟髻着轻红”“黄衫束带脸如花”,情与景会,意与境合,令人回味无穷。
这些女性形象作品不是程式化、模式化的绘画,说明制作过程不是工匠简单的重复模仿,而是艺术家匠心独运的创作,艺术最重要的不是复制,而是创新。这些线刻画直接运用西方艺术手法,与中国传统画法体现出的浓郁笔墨韵味不同。
二
盛唐时期的山水画家王维在人物画上亦有很高成就,他曾画过《拂人物》一卷,《南宋馆阁续录》卷三记载“宋中兴馆阁收藏”。
唐代另外两位活跃的仕女画家张萱和周昉也曾画过外国人。据《宣和画谱》记载,张萱画过《日本女骑图》,周昉画过《天竺女人图》,尤其是两人均画过《拂妇女图》。所以对武惠妃石椁内壁宫女图,我们怀疑这就是长期以来史书上记载的“拂人物样”,唐代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记载画家尉迟乙僧“于阗国人”, “画外国及菩萨,小则用笔紧劲,如屈铁盘丝,大则洒落有气概”。这种屈铁盘丝描绘方法,有人说是西域画风,实际来源可能就是拜占庭帝国的“拂”画风。而武惠妃石椁内精细刻绘的女性形象,发髻飘逸纹丝不乱,手指弯曲毫无失型,衣服叠依细密异常,基本都是屈铁盘丝画法的线刻画。
元代程钜夫《雪楼集》卷二九《上赐潘司农龙眠“拂妇女图”》,评价北宋李公麟所临摹的“拂妇女图”:
拂菻迢迢四万里,拂菻美人莹秋水。五代王商画作图,龙眠后出尤精致。
手持玉钟玉为颜,前身应住普陀山。长眉翠发四罗列,白㲲覆顶黄金环。
女伴骈肩拥孤树,背把闲花调儿女。一儿在膝娇欲飞,石榴可怜故不与。
凉州舞彻来西风,琵琶檀板移商宫。娱尊奉长各有意,风俗虽异君臣同。
百年承平四海一,此图还从秘府出。司农潘卿拜赐归,点染犹须玉堂笔。
天门荡荡万国臣,驿骑横行西海滨。闻道海中西女种,女生长嫁拂菻人。
诗中明确指出“女伴骈肩拥孤树”,这与武惠妃石椁、懿德太子石椁、永泰公主石椁线刻画每组两女相随伴于树前的形象完全吻合。“一儿在膝娇欲飞”则与唐开元六年(718)韦顼石椁两幅线刻画相似,两幅画面中宫女身后各有童子,一个持弓欲射,另一个右手举蝴蝶、左手执花环,也与石椁外部花蕊中童子非常接近。类似的还有《拂天马图》女子赤手骑马飞驰造型。
唐代画坛上流行的拂风一直延续到宋代,《宣和画谱》卷三记载五代时期王商画有《拂风俗图》《拂妇女图》《拂仕女图》。北宋画家王道求继承唐代周昉“遗范”,“多画鬼神及外国人物,龙蛇畏兽,当时名手推伏”。李公麟则是对拂菻题材最为关注的画家,他绘的《拂菻天马图》《拂菻妇女图》最为出名。此外, 李玄应、李玄审兄弟亦有拂菻图传世。但是,宋代画家多是借鉴唐代画家意匠,更多是在摹写唐代画作的基础上完成的。
虽然我们现在已经无法看到这些《拂菻妇女图》《拂菻仕女图》,但是对照西亚、中亚女性着衣雕刻、壁画绘图、器物造型等,可以看到自汉代以来西域艺术中的希腊文化因素,特别是宁夏固原出土北周胡瓶上的女性形象,明显感到希腊罗马化艺术中女性眉目生动、袒胸露乳,甚至更为细腻的气息。相比之下,中国一直讲究女子形象温婉纯净,优雅妩媚。武惠妃石椁上没有拂菻妇女或拂菻仕女形象, 所刻画的汉族宫廷女性容貌清纯,与希腊化艺术风格如出一辙。
令人思索的是,武惠妃线刻画中这些唐代宫廷女性袒胸露乳,虽然不像希腊— 拜占庭艺术那样单纯突出丰满乳房,而是穿着具有轻透感的抹胸裙,裙长至脚面, 在大气飘逸的低胸长裙上露出乳沟,极具强化体态的西方审美。白居易《吴宫辞》形容宫娥:“半露胸如雪,斜回脸似波。”方干《赠美人》:“朱唇深浅假樱桃,粉胸半掩疑晴雪。”周《逢邻女》 :“日高邻女笑相逢,慢束罗裙半露胸。”西方画家和美学家一直爱将女性饱满曲线比作是她们的“事业线”,认为乳房改变着女性的人生际遇。中国古代绘画中也只有唐代妇女大胆露出身体,或说唐诗中敢对女性酥胸进行描写,唐代开放风气确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由让人疑惑与以拂为代表的外来文化影响有关。
依靠画史文献无法确知的《拂菻妇女图》,却通过武惠妃石椁线刻画构图得到了间接展示,无疑给我们带来惊喜,她们与宋代以后传世作品中的妇女画像很不一样,她们比唐墓壁画中的女性形象更写实、更具体、更丰富,尤其是树木、花卉、飞蝶等多种元素环绕女性的造型,无疑是受到外来因素的影响。纵观画史,在唐以前没有出现这种花卉簇拥宫廷女性的表现方式,更不见其演变轨迹。
武惠妃石椁线刻画雕刻技法不同于其他石椁,没有采用生硬古板的平直刀法, 而是使用了爽利的圆刀技法,使得女性形象趋于圆润、生动、传神。那极具美感的身体曲线,极为真实的肌肤触感,这一切使得原本冷冰冰的石刻给人有血有肉的温暖感觉,这都是雕刻家用熟练的线条技法表现了人物的冷暖悲欢。
陈寅恪先生在《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礼仪”章中指出,西域胡族血统的宇文恺、阎毗、何稠等工艺技术家,久为华夏文化所染习,“故其事业皆借西域家世之奇技,以饰中国经典之古制”。武惠妃石椁上唐宫廷女性形象正反映了采用外来西方艺术手法,装饰中国石椁的过程,是“中体西术”“东魂西技”的典型艺术代表作。
古波斯七大古典诗人之一涅扎米(1140—1202)曾在长诗《亚历山大书》上篇“光荣篇”中描述罗马和中国画家的竞技,“这边罗马人精心泼彩挥笔,那边中国人使出全部绝技”,他赞美“罗马人的绘画饮誉国际,中国人的才智举世无敌”。而在摩尼绘画传说中,“据说摩尼的画技十分高超,他曾作为先知到中国传教”。这些记载都暗示了中国与罗马的绘画艺术有过间接交往。
值得指出的是,唐代皇家内库收藏有武惠妃写真图画,《新唐书·艺文志》三记载艺术类图卷“谈皎画《武惠妃舞图》”,还收藏有张萱画《少女图》以及《佳丽伎乐图》《佳丽寒食图》等。虽然这些画已经佚失,可是唐玄宗时期“开元馆画” 有不少作品都反映了宫廷生活,其中有些现存石刻线画艺术遗迹很明显地表现出与希腊罗马化的“拂样”有关,期望对此做进一步的研究。
三
描绘贞洁高贵的女性是希腊罗马艺术家最喜爱的创作,他们描绘或雕塑的西方女性大多是站立的姿态,安详圣洁,早期诸多雅典娜雕像都是圆脸,后来才逐渐变长。希腊悲剧表演时,描绘女性的软木面具为白色,头发逼真,每根发丝都梳理到位,看不出慵懒的模样,特别是希腊神话艺术作品偏爱表现波浪般的卷曲头发,无论男女均以下垂卷发为标志。
希腊化艺术传进南亚后,对印度文化有较大的影响,印度女性造像一定要表现出臀部微翘、膝盖微曲、腰肢微摆的经典“三屈式”优雅姿态,而在传统印度雕像中,女性美的特征包括大眼睛、高鼻梁、丰满双唇、圆润肩部,以及肩、胸、腰之间的三条“美人线”。
胡汉女子立俑,西安唐金乡县主墓出土
公元七世纪中叶,佛教从印度和唐朝汉地传入西藏,与本土的苯教及文化相融合,形成了藏传佛教。唐卡系藏文音译,指用彩缎装裱后悬挂供奉的卷轴画,是藏族文化中独具特色的绘画艺术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