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基层单位公共政治生活中,卞之琳有一种行为方式,有一种倾向态度,有一种话题言谈,那是打死了你也不会忘记的,那就是他经常在政治学习会上,在研究室组织生活中的——“失眠咏叹调”。
按照领导统一的要求与布置,每个研究组室一般每周都有一次例会,时间是两三个小时,内容主要是政治学习,这种会当然是厚重而严肃的,人们一般都是按做功课标准来认真对待。但在卞之琳坐镇的研究室里,却有另一番气象。
到了九点钟开会的时间,由中青年研究人员组成的基本群众都到齐了,静候主帅升帐。然后,诸位元老潘家洵、李健吾、杨绛、罗大冈哩哩啦啦陆续来到,这样往往就快九点半了,大家都不急,乐得轻松。最后,卞之琳匆匆来了,常显得气喘吁吁,甚至脸上有一股真诚的火急赶场的神情,于是,会议就经常以他的迟到表白为标志而揭开序幕。一般都是说自己从家门出来后,公共汽车如何如何不顺,或者途经南小街时碰见了什么意外的事、意外的人。然后就接上重要的主旨发言,而其内容经常就是他那常年重弹而在这个小家庭里特别著名的失眠咏叹调:从前一天夜晚如何上闹钟,如何服安眠药开始,如何一片安眠药不奏效又如何服上第二片,甚至情况更坏,还需要第三片,然后,到了拂晓之前,总算有了一段沉沉的熟睡……再然后,就与起床之后辛苦赶会的情节衔接上了……每次失眠的故事基本上如此,每次都有不同的延伸。在他漫长的独白中,在座的同志偶尔有关切的插话,这些插话必然又要引发出他新的延伸与变奏。失眠独白最后总算完全告终,卞之琳宣布言归正传,正式开始讨论领导上原先布置下来的题目,但会议时间至少已经过了一半,甚至一大半。会议的前一半既然开得轻松愉快,后一半也就不会肃穆古板了,因此,每次组室例会都绝无坐而论道、言必主义学说与政策法规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