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当哲学家思考时,他们常忘记自己的身体,特别是进食时身体里累积的东西。然而,在思想与肚子之间,存在着由类同和互证编就的复杂网络,而这会被错误地忽略:如果不喜欢生章鱼,第欧根尼会是文明和文明实践的敌人吗?如果《社会契约论》作者卢梭的日常食谱里只有奶制品,他会赞颂朴素的饮食吗?萨特的噩梦充斥着螃蟹,他难道没有终其一生在理论上憎恶甲壳动物吗?
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翁弗雷所著的《哲学家的肚子》中,考察了第欧根尼、卢梭、康德、傅立叶、尼采、马里内蒂、萨特这些哲学家的饮食喜好,并将哲学尊严重新赋予鳕鱼、大麦羹、葡萄酒、烤香肠、添加香气或古龙水的咖啡。正如尼采所言,相比神学家的任何古老玄学,“人类拯救”更依赖饮食问题。
《哲学家的肚子》,[法]米歇尔·翁弗雷 著,林泉喜 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六点图书2017.1
爱放屁、好手淫和食人肉的第欧根尼设宴请客,座上宾个个极具象征性:卢梭,他是食草的偏执狂,一味颂扬平民口味;康德,他不苟言笑,有疑心病,总琢磨如何调和酒精中毒和伦理;尼采,他敌视日耳曼,创造了皮埃蒙特菜,要净化普鲁士饮食;傅立叶,他满脸阴霾,欲想成为营养战争学里的克劳塞维茨;萨特,他思考黏稠物,用致幻剂仙人掌毒碱烹制龙虾;还有马里内蒂,这位实验美食家推荐的风味最是出人意料。
从犬儒的饮食虚无主义到烹饪的未来主义革命,其间有各种路径:连接关注饮食学的人。我们在此大胆使用饮食(伦理)学这个新词。客人面前的餐桌上:一只生章鱼和些许生人肉、奶制品和变成酸菜的奇怪李子干,一串香肠和一盘古龙水咖啡煮香肠、罐头肉酱、鱼肉香菇饼和开膛破肚的甲壳动物。戒酒的人喝水,享乐的人喝酒。康德有梅多克葡萄酒和钟爱的鳕鱼,卢梭有清冽的甘泉、凝乳和新鲜水果。
宴会的缺席者当然在别处,他们关注点好的菜肴,或者青睐的食物:笛卡尔过于沉默,这个会剑术的自由思想者,不但爱享乐而且有匪气。待在巴黎的时候,他不介意到小酒馆喝桶装葡萄酒,因为这产自普瓦西葡萄园的酒只是宫廷普通饮品,他也不介意蒙马特高地最乏细腻口感的饮料。要对笛卡尔了解一二,只能根据严肃至极的传记作家巴耶说的话。《方法论》作者更真实的传记里似乎更多地充斥着女人、酒和决斗。斯宾诺莎也沉默不语,他的生活就像自己的作品。当然,生活像作品,这十分常见。斯宾诺莎像规则的建筑、无奇的机器、和谐的形式,科勒鲁斯说:“他曾经一整天只喝一杯加黄油的牛奶(……)和一罐啤酒(……);有一天,他只吃拌着葡萄和黄油的粗燕麦糊。”临终前的几个小时,这位荷兰智者喝了别人为他做的老公鸡汤。斯宾诺莎的口味看来十分朴素:从朴实的《伦理学》及其严谨的论证,推断不出这位新卡冈都亚的饮食。
在两道菜的间隙,黑格尔带着他的波尔多葡萄酒出现了。他手上拿着一封要寄给拉曼兄弟的信,信上说:“我诚挚地请求你们再给我发送一桶当时的计量单位,1桶约合70升。——译注酒,这一次要梅多克葡萄酒,你们应该已经收到了买桶的钱,请你们用好桶,上次的酒桶顶部腐烂,结果撒出了些酒。”黑格尔的作品是漂亮的人工机械,可依旧令人惋惜,因为关键的东西不在:眼泪、欢笑、美酒、女人、食物、快感。让我们梦求一种饮食现象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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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的艺术,是总结一切的艺术。福柯写道:“把饮食作为生活的艺术来实践,完全是(……)将自己建构成主体的方式。主体对身体的考虑是正当、必要且充分的。”道德和美学难分你我,于是,饮食学成了主体性的科学。饮食学向我们揭示,可以有一门关于个体的科学,可以像登岸跳板那样,让我们通向普世性。食物像钻进真实的论据。说到底,食物是把自我构筑成紧凑作品的途径。它准许独特性,允许自我建构,这些都嵌入了布里亚萨瓦兰的脍炙人口的名言。在《味觉生理学》里,傅立叶的这位有魅力的姐夫写道:“告诉我你吃什么,我就说出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