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您在巴黎是怎样了解和爱上当代艺术的?
贺丹:其实最开始我也很抵触当代艺术,我在巴黎呆了十二年,十二年里一开始反感,到不接受,到打问号为什么。为什么巴黎社会发展成这样,他们不是笨蛋,他们这些东西可以在展厅里展出为什么有这么多的观众?为什么评论家热衷于去评论?很多艺术家去为什么热衷于搞这些东西?有了这些问题,才开始了解、懂得。
其实他们对于传统非常的重视,每一年有几个大展都是关于回顾,很多伦勃朗、维米尔等个展要花两三年的时间筹备,把全世界的画调去,让现代的人重新认识古典大师,用现代人的眼光重新判断评价大师作品之中和精神上给现代人的启迪。这个很重要,我们从来没有把国画拿过来,对过去古典的国画再去给一个判断,当代人怎么认识它?法国人做的很好,但是这个做法不是用古典的东西去表现现代,他们对古典提出看法也是为了现在。了解过去是为了现在为了将来,不是为了仅仅地了解过去、了解历史。
记者:您认为当代艺术的重要任务是提出问题?
贺丹:是这样的。当代艺术重要的是艺术家有自我思考。
记者:您认为当代艺术需要解读吗?
贺丹:巴黎当代艺术一百位大师里面将近四五十位展览我都看过,但是当时我不知道他们是世界上很有名的。看了很多展览,最后从困惑到了解。也看大量的文字介绍,当代艺术是需要文本需要解读的,需要去了解他的背后的东西,他的所指、能指、意指分别是什么。慢慢了解了才能看懂好多作品,他们不会呈现一个现成的东西让你知道。是文本和绘画的结合,但是还需要呈现绘画的视觉性。
记者:可不可以说他们都是思想家或者是哲学家,只是用文本和图画的形式在表达?
贺丹:艺术家就是思想家,是用不同的方式表达,比如有人用文章、用哲学、用戏剧、用音乐表达。当代艺术也不仅是绘画艺术,包括很多。现在科学已经发展到这个程度了,艺术必定也在发展。当代艺术是要更深刻地提出问题。
记者:只提出不解决问题吗?
贺丹:当代艺术解决不了问题。是让人去思考。
记者:哲学中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到哪里去,这是永恒命题吧。
贺丹:一直是人类的困惑,当代艺术也是围绕着人的这些问题。当代艺术和哲学的发展是同步的。原来艺术和哲学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是现在艺术和哲学已经同步了。
记者:您真正接受当代艺术是留学后期了吗?
贺丹:读完学位以后还要生活、还要卖画,我画的画在巴黎都卖掉了,以前在中国画的画都卖掉了,说明什么问题?法国大部分观众接受。当代艺术不是民众的艺术,普通民众也不了解当代艺术,欧洲也是一样,艺术是超前的。
记者:巴黎生活最难忘的经历是什么?
贺丹:认识了镜子工厂里很多自由艺术家。他们来自世界各地,占领了荒废的工厂,这种工厂法国有很多,英国也有很多,政府只是把电给切掉也不会赶你走,很多艺术家在里边自己接上电装修好房子。很破旧,但是气氛很好,他们在里边做自己的作品,都是一些不太有钱的艺术家。
他们自由纯粹,市民们对他们也很友好。从他们身上我意识到,艺术是一种生活方式。
记者:怎样判断一个艺术家的价值?
贺丹:我认为从两个方面来看:一种是表现形式和表现语言;再一个艺术作品里边有逻辑性,一直贯穿着你的看法。这个是很难的,有很多艺术家的作品没有逻辑。我们现在经常把技术和风格混为一谈,这是不对的。
贺丹
和美国当代艺术家安·汉密尔顿在陕北
人群是危险的艺术是无用的
记者:谈谈您回国后,创作上的变化过程吧。
贺丹:2004年左右从法国回到美院继续任教。创作上转到当代人群为主题的观念作品。
记者:十多年过去,人群上的探索有没有哪些转变?
贺丹:最开始是表现中国人的集体无意识;后来关注环保、关注自然;现在的主题表现的人群的荒诞虚无和幽默。当然,也有交叉。
后来,我不仅仅关注人群,开始关注人群和自然,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你看我们现在的中国人群,你在北上广大都市和陕甘宁边远农村看到的人群,虽然在一个国家下但是呈现两种精神面貌。我画面上的人都很具象,每个人的面部表情能够说明他的生活状态。这是现在我所表现的,将来我也可能表现别的东西,我看到的和我感受到的。
你看,我们现在社会的发展很是荒诞,我们生活也很荒诞,有时候想想,也挺有意思。这些,我会在画面上表现出来。
记者:当下您的创作主题是表现人的荒诞,您还说有幽默感?
贺丹:人不荒诞,你生活的环境中间有一些荒诞的事情。你看很多人群,比如农村集会的时候很多人坐在一块,他们互相不认识,他们的茫然和脸上的尴尬、幽默、荒诞都全部在一块,就是现代人的一种生活状态。你看到一张脸就可以知道他背后的历史。中国现在发展很快,你现在网上看,比如现在微信中有很多东西是很荒诞的,你还可以看到幽默,中国人的幽默是世界第一的。我觉得中国的当代艺术应该就是幽默,网上很多段子外国人是没有的,这种幽默是我们的特点。
记者:大多是调侃、自黑,跟西方的幽默似乎不一样。
贺丹:西方的幽默是要你哈哈笑的;中国的幽默是发自内心的,很多是黑色幽默。
记者:您的荒诞、幽默代表作有哪些?
贺丹:有很多。比如我刚画的《现实生活》,一群吃饭的人群中间有一个宇航员飞起来了。这是很荒诞的,实际上跟我们现实生活很近。今天我们农村人还是这种吃饭方式,但是今天又是科技在高速发展。这是现状。我画的人面部表情都是很可笑的,当然这里也有超现实的含义,也有象征的含义。
记者:您的人群这个创作母体会一直持续下去吗?
贺丹:目前看会的。我用这个主题创作足够表达我的想法。当然,我也画过《蚂蚁》等动物系列。也会将来会有别的变化。
记者:你觉得艺术是什么?艺术家能干什么?
贺丹:艺术家什么也干不了,艺术根本就是没用的东西。艺术家这个职业是上层领域,很多是形而上的东西。当然,艺术对于有修养的人起作用,生活离不开艺术。但,艺术确实没什么用。
记者:贺院觉得中国的当代艺术现状如何?
贺丹:中国当代艺术是必然必须的结果。我们没有经过现代艺术,但这是中国特色,中国还没有经过资本主义,现在已经是社会主义。这个无所谓,不是说必须要经过什么才能怎么样。
艺术是要有自己的特色,中国当代艺术和全世界当代艺术不一样,我们不能走世界上当代艺术那个路子,中国当代艺术家只要反映中国的问题和对中国的问题思考,他就是中国的当代艺术。不能按西方的标准衡量中国的当代艺术,我们也没有用中国当代艺术标准衡量西方当代艺术。
技术都不是问题,现在是脑子问题,这个问题很多人是没有阅历的,没有阅历的人是没有思考的。当代艺术家要思考,要关注为什么社会是这样。
记者:您觉得现在中国当代艺术有哪些特点?
贺丹:现在中国当代艺术已经从原来的抄袭慢慢有一点自己的风格。这是一个过程,这个过程是必须的,中国当代艺术才进来多少年?还有一个中国当代艺术市场的问题,这个也值得关注。这是时代趋势,再过二十年以后也许又有另外的艺术观点。人类这样发展才有意思,都停留在文艺复兴时期有什么意思?当代艺术发展方向是最超前的。
贺丹作品《绿地》220x360cm 201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