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折叠椅,一个人,一张白纸,一支笔。三晋大地上,连达是默默无闻,一首行走的诗。
风里来,雨里去,现今39岁的连达,为画下中国古建筑,将18年的光阴交付于此。自费的路途并不平坦,可他却说,只想留下文化的一点血脉。
20岁那年,连达第一次出门远行,行至山西便被震撼了:那些人们仍旧居住的老街,那些幽径之处的古寺。古老而沧桑的建筑,仿佛有着穿越时空的魔力,唤醒了他骨子里的情怀。
被誉为“华夏文明摇篮”、“中国古代文化博物馆”的山西,遗留了众多的文物古迹,而古建筑更是独树一帜。
现今全国仅存的四座唐代木构建筑,都在山西境内,仅存的四处五代时期木建筑,有三处在山西。元代以前古建筑的保有量,超过全国总量的70%,而明清两代的古迹更是难以计数。
古建筑完美的比例,飘逸优雅的曲线,雍容华丽与古拙沧桑的气质,深深吸引了连达。没有系统学习过绘画的连达,开始尝试进行古建筑写生。
起初,连达并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画出建筑中的灵气,只是希望以这种方式,来陪着喜爱的古建筑,多坐那么一会儿。只是没想到,这样的一个相遇,就让他把爱好,坚持了18年。
连达的作品追求写实。尽量准确客观地,描绘古建筑的现状,力求把这一时期的真实状况,不加工地画下来。
一旦选中一个绘画的角度,无论几个小时,连达都是一坐下来,就到画完为止。
荒草丛生,篱墙倾颓,而连达坐在那里作画,常常是什么环境,什么天气都顾不得。无论是夏日的酷暑曝晒,初春深秋的大风降温,还是冬日的寒风雪地,只要连达开始画了,就会坚持到底,哪怕晒得几乎中暑,哪怕冷得全身发抖。
很多人有疑问,为什么不用拍照这样,简单快捷的方式去记录一座古建筑呢?
现实是现今的很多古建筑旁边都有很多电线、垃圾,甚至是厕所之类的杂物遮挡。相机固然清晰,却很难避开这些杂乱之物。有些古建筑内荒草丛生,相机拍摄很难看出原样。
连达通过多年摸索,以线条来表现古建筑,类似于传统中国画的白描。再适当辅助以一些阴影,增强画面的立体感和层次感。
中国古建筑最美的两个部分,造型和斗拱结构,都能在这样的刻画中,达到比例完美,又不失灵动的效果。繁复中的精妙,更显古建筑的神韵。
自称是半路出家的连达,自学了钢笔手绘和建筑透视等多方面的知识。但到实地去把这些古建筑画下来,一开始却也是错误百出,歪歪扭扭难以入目。
可18年来,连达一直咬牙坚持着。古建筑的美与历史召唤着他,支撑着他不断砥砺前行。一路的辛酸与误解,只要看见画作出现,也就有一句:值了。
每次去山西寻访古建筑,连达都会准备好换季的厚衣服,画具纸张、以及生活必需品。背包常常重达四五十斤,小山一样压在身上,行走在山西的广大农村。
有些地方只有一两趟班车,错过了就只能打出租车,有时候连出租车也打不到,连达只能背着包徒步。鞋底走穿过。磨出硬币一样的水泡,还被荒村成群的野狗追击过。
突如其来的暴雨,把他淋得浑身湿透,有时候只能歪着个脖子,夹着一把折叠伞,躲在老乡的屋檐下坚持画。也曾因为天黑流落荒野,随便找了个破房子挨了一晚。
连达说:“有一次扛着包走几十里地,鞋底都走掉了,就拿鞋带把鞋底绑在脚上接着走。磨起的水泡,第二天居然踩平了。”
“那时候身上背着太谷饼,比面包好,不容易坏。连续吃了二十来天,后来看见太谷饼都要吐了。”
山西省文水县穆家寨净心寺
山西省永济市中条山栖岩寺塔林全景
路上的开支,连达能节省就节省。有一块的矿泉水,就不会买一块五的。住店经常会选择,二三十元的小旅店,最惨的时候住过十元的。
山西省万荣县东岳庙飞云楼
我曾问连达,这样风餐露宿、节衣缩食画古建的整个出行费用,有没有相关文物保护单位或组织给予经济支持?
连达说:“没有。一直都是我们独自在战斗。”
我们,指的是连达和他贤惠善良的妻子。连达特别感谢妻子一直以来的支持,没有她的全力支持,自己不可能坚持到现在。
“尤其现在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每月要还房贷,而我如果出门了,就属于坐吃山空,没有收入,所以我对妻子充满了感激,也满含愧疚。”
山西省万安镇铁炉庄千佛阁(望舜楼)
山西省太原市晋源区王郭村明秀寺
在这样的支持下,连达先后出版了,《山西古建写生》、《触摸,寺庙》,和《寻访山西古庙》,三本记录乡野古建筑状况的书籍。几百幅写生作品及几十万字的叙述,记录着濒危古建存留于世的现状。
在18年的漫漫征程中,连达耳闻目睹了的古建筑生存状况,也深深为古建筑的发展揪心。就拿自己寻访山西的过程来说,其中的艰辛与苦痛,非得咬紧牙关才能走下来。
山西省晋中市榆次区长凝镇南合流村老爷庙戏台
有些古庙荒废已久,草已齐腰深,庙门也都坍塌淤埋了。连达要撕开荆棘,翻墙或者从墙洞里钻进去。
还有许多地方的文物古迹,因被盗窃、破坏过,使得老乡们充满警惕,连达想进一个古庙写生都难。部分修缮后的古庙,也是大门紧闭,找谁也不开。
山西省平遥县清虚观龙虎殿青龙星君像
之所以要这么不顾一切画古建筑,连达讲了一个故事:
有一次,连达大清早就跑到太谷县范村的圆智寺去,里面的和尚嫌连达敲门吵,死活不让进。软磨硬泡了半小时,还是不让进。连达只好走了。
三个月后,大殿失火,一座明代的千佛殿就这样在大火中化为灰烬,而寺中独特的壁画和梁架结构,就此消失在人们的视野……连达每说起此事便充满懊悔与心痛。
山西省稷山县武城村段氏节孝坊及碑楼
山西省侯马市牛村董氏砖雕墓后室
连达说每次作画,都会在发现古迹的乐趣中,有了一种使命感。他感到面对现状的无力,唯有尽可能多地进行,详实的绘画记录,才能展现出它的美来。
古建筑风尘仆仆地从历史中走来,历经浩劫坚守到了今天,而连达不愿它在今日暴利追逐的世风中日渐消亡。
山西省洪洞县刘家垣镇东梁村元武楼
山西省介休市宋古乡韩屯村关帝庙
连达依旧要画下去。人生最好的时光,他已将它用在了画古建筑上。这就是他的一种生活方式。一根梁,一屋脊,绘制着山河图谱,延续着国之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