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明戈,不管是作为男高音还是男中音,他的伟大之处在于通过歌唱和表演,深刻地表现了剧中角色复杂丰富的内心世界。这也是我们在纪念莎士比亚四百周年之际聆听这部根据他的著名悲剧改编创作的歌剧最可贵的价值所在。在第四幕第三场,多明戈饰演的麦克白以悲戚的旋律唱道:“安慰老人暮年的同情、爱戴和尊敬的鲜花,再不会有一朵撒向你的苍苍白发。”莎士比亚和威尔第,两个领域的大师将他们的同情投向麦克白这样一个被野心所蛊惑、摧毁的悲剧人物,这是艺术伟大的悲悯意识和同情感的出色例证之一。对莎士比亚极为推崇的黑格尔写道:“通过充满活力和真实的性格塑造,他(莎士比亚)能充分唤起我们对罪人、最庸俗低能者及蠢人的兴趣。”而我想做的补充是:除了兴趣,还有同情,威尔第的音乐,如同一束温暖的光,投射到麦克白这位野心家幽暗的内心深处。
被伟大的艺术创造烛照、解析和同情的,还有剧中的麦克白夫人。《麦克白》之所以被认为是威尔第对意大利歌剧表演美学观的一个颠覆之举,是因为他坚持戏剧真实性必须始终作为最高原则。一个典型的例子是,当《麦克白》于拿波里圣卡洛剧院上演时,对饰演剧中麦克白夫人的女高音歌唱家塔多利尼,威尔第认为她的嗓音过于甜美,认为她的形象和个性也不能充分表现出这一人物内心深处的丑恶一面。从这一方面来说,此次国家大剧院版《麦克白》的两位麦克白夫人饰演者孙秀苇和苏珊娜·布朗齐尼,就声乐而言,都不属于能淋漓尽致表现出这一角色丑恶一面的歌唱家,尽管,她们高度投入的表演加强了性格塑造的力度和丰满度。
在合唱的出色运用方面,也可圈可点。第四幕开始时,荒原上扶老携幼的苏格兰难民唱出的合唱“铁蹄下的祖国!你再也没有了慈祥母亲的美名”被认为是能够和《纳布科》中那首“飞吧,思想,乘着金色翅膀”媲美。这样的时刻,对于民众心声的表达,是歌剧胜于话剧的地方,有独特的力量和价值。此次合唱指挥奇罗·维斯科训练指导下的国家大剧院合唱团在全剧中,无论作为女巫、难民还是士兵,都有十分精彩的发挥,高潮部分响遏行云,而弱唱时则轻如絮语。乌戈·德·安纳身兼导演、舞美设计和服装设计,他一如既往地联手多媒体设计师塞尔乔·梅塔里,在始终罩住舞台的纱幕上制造出幻觉效果,有利于《麦克白》中女巫与男女主人公幻觉的呈现。写实与象征的融合,赋予舞台以多重意蕴,但并未失之于晦涩。比如在第一幕开始就给听众印象深刻的舞台上的深坑,很显然,那是欲壑的象征,女巫们最后钻入了那里,说明这些女巫其实是麦克白内心深处的贪欲和妄念的外化。而在最后,王子马尔康率领的英格兰军队手持从勃南森林折下的树枝攻打麦克白的城堡,演员手中举着的是有些逼真质感的树枝。也正是在这一场景中,导演的“写意”化处理显示出与真实感相抵牾——拼杀居然在手执树枝的士兵们之间进行,岂非自相残杀?像这样的处理需要导演慎重对待。
摄影/王小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