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运思角度在与刘勰同时代的钟嵘诗论中得到了延续。一般认为,钟嵘《诗品》虽未明言宗经,却也有明显的儒学痕迹,对风雅体制的宗奉一以贯之。比如,《诗品序》中所强调的“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便是对荀子《乐论》以及汉人《乐记》和《毛诗序》的提炼。可见,荀子、王充等人以“气”为物质基因的宇宙构成论,实际上成为《诗品》的理论基石。而具体到对建安文学的论述,主要体现为崇尚雅正、重《风》抑《骚》的审美倾向。尤其是其中对曹植的称许,简直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嗟乎!陈思之于文章也,譬人伦之有周孔,鳞羽之有龙凤,音乐之有琴笙,女工之有黼黻。俾尔怀铅吮墨者,抱篇章而景慕,映余晖以自烛。故孔氏之门如用诗,则公干升堂,思王入室,景阳、潘、陆,自可坐于廊庑之间矣。”(《诗品上》)而这种以古为上的品评格调,紧密地回应了这个时代对“情兼雅怨”“怨而不怒”风格的呼唤与渴望,与刘勰真可谓英雄所见略同,也进一步奠定了“建安风骨”在古典诗学史上的重要地位。
唐王李世民在平定隋末社会大动乱之后即位,逐渐建立起一个统一、稳定和强大的新王朝。毫无疑问,帝国的繁盛对诗歌创作与品评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刚健、雄壮而又辞采华茂的诗风成为诗人自觉的追求,我们在王勃《山亭思友人序》中便可见一斑:“开辟翰苑,扫荡文场,得宫商之正律,受山川之杰气。虽陆平原、曹子建,足可以车载斗量;谢灵运、潘安仁,足可以膝行肘步。”(《王子安集》卷四)相应地,在“建安风骨”流变史上,唐代两个标志性人物是初唐的陈子昂与盛唐的殷璠。陈子昂最早标举“汉魏风骨”的旗帜,大声疾呼:“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汉魏风骨,晋宋莫传。……齐梁间诗,彩丽竞繁,而兴寄都绝。”(《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将“兴寄”与“风骨”联系起来,张扬“骨气端翔,音情顿挫,光英朗练,有金石声”的美学,达到与“建安作者相视而笑”的境界。罗宗强先生认为,这使得他所倡导的“风骨”说在继承建安诗歌慷慨苍凉的风格之外,又富于壮大高昂、寥廓雄浑的气概(《隋唐五代文学史》第8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