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这段时间舆论界关注的焦点——凤姐的事、相亲的事、“宫寒”说、“不干活不能活”说,“直男癌”说......大家都是在这些事件中去探讨当代女性或者说整个当代人的生活理想与方式。
而且每到过年时分,我们都能感受到一股传统与现代碰撞的洪流,现在这股洪流依然能刺痛我们——叔叔阿姨大爷大妈们总是坚守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原则,给我们上满整个春节假期的“思想教育”课,好不容易在大城市中用孤苦的泪换取的“自由身”,被贬的一文不值,仿佛一夜踏入“解放前”。
今天我倒是想提一位“解放前”的作家(准确的说,他的成名作是创作于民国时期),在年前的喜气洋洋与恐惧中,我不禁想到他在今天,也可算作“妇女之友”了,他写了很多和女性生活相关的文字:比如大名鼎鼎的《京华烟云》,讲述了他心中的理想女性姚木兰的个人史;以及他在西方的成名作《吾国与吾民》,更是坦诚的呈现与分析了中国女性生活的很多方面。
他便是林语堂。他在《吾国与吾民》中展现的那个时代,已经经历了五四运动,多妻制度消灭、女子学校盛行、各大报章开始发行《妇女周刊》副刊......可是他笔下依然呈现出了当时女性生活的复杂性。
林语堂
他在《吾国与吾民》中感叹:“女人在中国是否真受过压迫?这个疑问常常盘桓于我的脑际。”
《吾国与吾民》封面
不要误会,林语堂本人是很深刻的认识到在历史长河中,中国女性一直以来的从属地位。他讲到在孔子时代,两性关系犹如罗马衰落时代,人伦悖乱:“魏国的王后甚至可以令魏王尽召国内的美男子,聚之宫中。离婚又至为轻易,而离婚者不禁重嫁娶。妇女贞操的崇拜,并未变成男子的固定理想。”
林语堂接着说,后来社会上才出现了孔教学说的“男主外、女主内”的分工,”鼓励温柔的女性型妇女“,这在孔子时代的道德上没有过甚的错误,女子也同意,用林语堂的话是——“或许女人的原意,是想做好人,或许她们的本意初在取悦于男子。”当时并未规定女性的从属地位,但却为女性低劣的基本意识种下了根苗。
当女性逐渐在历史中被归于“从属”后,林语堂说,她们在家庭生活中,一直有一种不可明见的隐痛,这是普遍把女性认作低能的结果。然而让人深思的是,在家庭生活中,女性又作为主脑存在。林语堂举了《红楼梦》中的例子:“你且看看祖母贾母的地位身份,再看凤姐和她丈夫的关系......几位欧美的女性读者或许会妒忌老祖母贾老太太的地位,她是至高无上的荣誉人物,受尽恭顺与礼教待遇。”
《红楼梦》手绘本插图
林语堂也向西方读者展现了,那作为妻子不言而喻的隐痛,大部分来源于丈夫家族中的同性——“一个女人能取悦于一个男子,是一种珍贵的努力,至能取悦于另一女人,不啻为一种英勇的行为,所惜许多是失败的。做儿子的,介乎尽孝于父母与尽爱于妻子二者之间,左右为难,从不敢大胆替妻子辩护。实际上许多虐待女人的残酷故事,都可以寻索其根源系属一种同性间的虐待。”
造成这种“同性间的虐待”,实则在于传统的延续,中国的婚姻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一个家庭的事情。
最近被广泛作为谈资的《中国式相亲》,模式便是前几期请男方父母替孩子“找”媳妇,后几期女方的父母替孩子“觅”老公,我仔细看了争议非常大的第一期,一位男方的二姨上来便说出对于媳妇的要求:“干活、干活、只有干才能活,不干不能活”,看至此,我便悲从中来。
左一便是《中国式相亲》中“神奇”的二姨
首先,默认了这种家长替孩子相亲的方式,就等于依然延续了以家庭为单位,决定下一代的伴侣的模式,那些二三十岁的“孩子”的个人意志在哪里?其二,那“干活说”的男方二姨,以及“宫寒说”的另一位男方母亲,预示着女孩子嫁过去,面对的同性间的苛责,在女子身上延续如此多年的隐痛,似乎依然在延续,节目受到如此广泛的关注,并不是仅作为大家的笑谈,而是触及生活体验,才有感而发,这是更大的悲哀与讽刺。
说起父母决定的婚姻,林语堂还有一部著作——《京华烟云》。讲述了民国时期,北京的几个大户人家的兴衰,主要是以姚家两姐妹——姚木兰、姚莫愁的生活为主线。
《京华烟云》电视剧中的姚老爷和姚木兰
姚家父亲笃信道家思想,在人生末年云游四方,为了女儿出嫁,也是千金散尽,其中饱含了一位父亲对于女儿的爱与期望。他的两位女儿,木兰和莫愁,都被林语堂描绘为世间少见的女子,上过学念过书,木兰浪漫洒脱,脑子中藏满幻想;莫愁沉稳实际,在今天想必会成为“优秀企业家”。
可这两位大户人家少女的婚配问题,林语堂却做了非常耐人寻味的安排,并且配了大段文字来说这件事。
木兰天真烂漫,在一次爬山活动中,遇到了寒门子弟孔立夫,萌生少女爱意。在并没有足够充足条件表达爱意的时候,父亲便把木兰许配给另一个大户人家曾家做儿媳,但同时姚老先生也看出孔立夫是个才子,心性高,于是使他和自己的另一位女儿莫愁结为连理。
这种安排在今天看来,可是棒打鸳鸯,但在推崇道家的林语堂笔下,又是一番样子,他在小说中说:“人有五种命型,就用金、木、水、火、土来代表。男女婚配,就是这种命型相配的学问。命型配得好,可以彼此相辅,彼此相成。......”
暴脾气(火命)的丈夫娶暴脾气妻子,两人都要活活烧死。皮肤细、五官清秀、聪明伶俐的人是金命。骨骼骨节突出而瘦削的人,是木命。多肉懒惰,粘液多的人是水命,沉稳安静,线条丰满的人,是土命。
那个曾家的儿子,是水命,若是跟莫愁在一起,水和土,和稀泥,他和金命的木兰最合适。
《京华烟云》电视剧中的荪亚和木兰
而寒门弟子立夫,是木之上品,土养木,和莫愁合得来。比金命的木兰合适。
《京华烟云》电视剧中的孔立夫
那一边的木兰,作为道家女儿,很自然的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从此开始了婚姻的生活,在期间体味人间情爱。
有人说,林语堂此种安排,是男权思想在作祟,木兰怎么会如此坦然接受?这是将男性思想凌驾于女性之上,有人干脆说他是“直男癌”。
但我认为,小说家是希望在其中体现一个处在传统与现代变革中的大家庭吧!更是希望将自身的道家思想寄托于木兰身上,这种情节上的安排,倒也无可厚非。
只是林语堂有一点,他字里行间体现出,并不反对父母为子女安排婚姻,以他的看法,这其中父母会有高于子女的考量,有命理上相互滋养的考量,涵盖了性格、理想、追求......可以说如我们现在所说的“三观”,但却更加难以捉摸。
在今天,我们早就失去了传统的土壤,真正懂得易理的人少之又少,自然不必庸人自扰,用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替代主观判断。
父母却依然在操心着儿女们的婚事,少了替其操办的天经地义,所剩的唯有不停的唠叨。
而多元社会的到来,更是让年轻的我们有了多元的婚恋观,我们可以选一位平淡大过激情的伴侣,本着携手几十年的心愿,我们也可以顺遂一时的冲动,不在天长地久,只在两情相悦......所有这些,只要本着尊重婚姻的契约精神,社会都可以包容与接受。
我们同林语堂笔下的男女婚姻选择,最大的不同在于,我们自己才应该是选择婚姻的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