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吴晗开笔说及“山城快叙”,乃追述两人在昆明的交谊;而“已同隔世”之慨,也是由来有自的。1945年岁末,国民党制造了昆明“一二·一”惨案,抗战结束后诸如此类事件接二连三,不啻为渊驱鱼,为丛驱雀,把一批接受过“五四”民主思潮熏陶的知识分子驱往左翼阵营。在支持爱国学生反独裁争民主上,流金与闻一多、吴晗的政治立场日趋契合(参见《事辑》1946年纪事)。次月,流金与吴晗先后或亲历或听闻共争民主的师友李公朴、闻一多相继被难的噩耗。8月,吴晗夫妇由沪抵平;12月,北平发生沈崇事件,再次激起学潮。1947年春,国共和谈破裂,中共代表团撤离北平。这些活动,吴晗都积极参与,疾呼发声。可见,吴晗致函说“已同隔世”,既是有感而发,也在呼应流金《人之子》里“这一年里不知经历了多少风波”的感慨。而“所幸”以下云云,尤其真切地反映了左翼知识分子的当时心态与今后取向。
吴晗信说:“很想暑假能到上海,有太多的事要做,只是,能不能来权不在我,这一点你是明白的。不过,还是存这么一个希望,暑假见面,假使我还能同你见面的话。”吴晗终于未能暑期南下,但这通来信与流金往函,表明俩人接续了中断年余的旧谊。此信以后,吴晗主动向流金约稿。据流金《回忆大教联片断》说:“王艮仲那时办了一个《中建半月刊》,还办了一个大型期刊叫《中国建设》。在半月刊上,吴晗要我写过一些文章。” 他在1968年6月21日《“文革”交代》里也说:“《文讯》是臧克家主编的,《中建半月刊》好像在北平出版,文章是寄给吴晗转去的。” 他的文章能刊于北平杂志,吴晗有推挽之功;文章既由吴晗转去,双方自有函件往覆。而其后两年间,流金写作重心从文学创作转向政论杂文,除去政情时局的客观因素,吴晗的影响不容忽视。
1947年暑假,吴晗虽未能来沪,次年8月末,为躲避搜捕,却一度南下。此次沪上之行,前引《吴晗传》与《简谱》都有记及,《简谱》说:
八月底,经地下党组织再三敦促,吴晗决定绕道上海,去香港,会合在港的民盟成员一起到解放区,响应中共中央关于召开新政协的号召。到上海后,由于去香港的飞机检查很严,不能成行。当天晚上,郑振铎来看吴晗,要吴晗行踪严守秘密,切不可以在公开场合露面。在上海期间,吴晗还会见了张澜、黄炎培、罗隆基等人。九月初,吴晗由上海回到北平,并在当天到达天津,当时袁震已在天津等候。过了两天,崔月犁便派交通员来陪吴晗夫妇到解放区去。
但吴晗在沪活动,远不止此,梳理流金与吴晗的现存文稿,大可作进一步钩考与补充。吴晗《1946、1948我的两次沪上之行》(此文十卷本《吴晗全集》也失收)说:
1948年8月间,我又到上海了。原来准备第二天就乘飞机到香港,和在香港的朋友一道进入解放区的。不料当天的报纸就登载了到香港买飞机票得凭相片的消息,香港是去不成了。当天晚上西谛(郑振铎)先生就来看我,并立刻用电话通知了一些朋友,一起在一个朋友家吃饭商量办法。这次我在上海停留了个把月。他谆谆告诫,行踪一定要严守秘密,切不可在公开场合露面。
这段自述或即《简谱》所据。现存郑振铎日记,是年8月一天不缺, 24日云:“晨,十时许,至伯翁处”,“六时半,达夫、予同来,伯翁、刚主、达君、耀翔夫妇及君珊陆续来,在此晚餐,喝酒不少”。其8月日记,伯翁仅此日一见,有理由推断“伯翁”应即借代吴晗(辰伯)。而吴晗回忆这次沪上之行“停留了个把月”,则《简谱》说“九月初”再“过了两天”,吴晗就从天津去解放区,就大有疑问。倘若郑振铎日记中“伯翁”即隐语辰伯的推断不错,吴晗应是1948年9月末或10月初由沪返平转津再去解放区的,而绝非《简谱》所系的9月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