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跟我谈了团组织的一系列伟大原则后,我服了。他还真行,能把一份最标准的申请书背给我听。然后他对我的名字发表了意见。
“这名字不好。你想,有啥意思呢?”
前一阵流行改名字,我们街口小食店的大师傅都改叫“张红卫”了。我也想改,可阿爷坚决不让。我明白团支书的暗示,我的名字既无时代感也无革命性。比如孙煤,她家兄妹四个,分别叫“钢、煤、棉、粮”,都是解决国家大问题的。王掖生,生在山东掖城,那是个老根据地,意义也不浅。
我躺着,突然感到很饿。这真让我惊喜:一套垂危的脏器居然还有这样正常的需求。我想去咬头顶上的树叶,它看上去汁水充足。可我够不着,稍微动一动,全身七八处伤就同时给我厉害瞧。我还想喝点儿什么。真烦人,一个快不行了的家伙事儿还挺多。
我要是活活饿死可就惨了。饿死的人都把眼睛睁得老大,那样形象不好。我才二十二岁,这个年龄的少女理应有个美好的死法。可能的话,周围摆些花。谢天谢地,不要那些永不凋谢的塑料花,那种花可以开到下一个英雄牺牲的时候。
我的名字的确不够分量。陶小童?一点儿也不帅。不像别的英雄,光是名字就能把人镇住。
我长到很大还没有名字。上小学报名时,阿爷一路上提了几十个方案,都被我否决了,一直讨论到老师面前,仍没有结果。老师催问,阿爷一急,随口说出一个“陶小童”。大概直觉帮了忙,他忽然发现孙女极像瓷娃娃。
回家路上,祖孙俩对这个名字都不满意,彼此怄起气来。早知道就取这样一个拆烂污的名字,何必绞那么多年脑汁。我当时想,阿爷真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有学问。
阿爷取名字的计划先于我的出世。早在我待在娘胎里他就开始伤脑筋了。他要取一个见学问、叫得响、写得美,脱俗又不怪癖、简单而又独到、雅致而又淳朴、别出心裁又不见匠心、似曾相识又耳目一新的名字。他对自己的才华、学识抱了过大的希望,所以它们难免不让他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