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这首传诵了一千多年的诗句,用来形容梵戈再合适不过。说起梵戈,公众对他的印象大多来自2016年的夏天,微纪录片《了不起的匠人》记录了他在京城闹市中作为一名斫琴师的手艺和生活。
斫琴师就是制琴师,是制作乐器的人。“斫制”是古琴制作的特有称谓,斫琴师也就特指古琴制作者。梵戈就是这样一名斫琴师
在节目中,须发斑白的梵戈扎起一束发髻,这是他极日常的打扮。制琴时,他的目光是沉在里头的,琴底、琴面、琴弦上的一双手,干净,白皙,像是铲削打磨,更像是一种交流。
梵戈在片中提到,制琴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他的生活非常简单,通常睡到近午,午饭后到工作室,泡一壶茶,然后进行创作。晚饭前后回家,饭后入睡前还是一壶茶,然后基本是在看书、写工作日志,以及经络导引中度过的。
有朋友问:这样单调的生活不会枯燥吗?回答这个问题时,梵戈的眼睛里绽放着一种与平时迥然不同的光采,“哪里会单调?每天都在创新美的过程中度过,每天都是新的创造,怎么可能会有单调存在?”
自古以来,古琴作为文人、士大夫或知识分子阶层修身养性的一种乐器,已有3000多年的历史。对梵戈来说,这件古老和独特的乐器和自己的关系,“就像人在空气中呼吸,鱼儿在水中呼吸一样,在其中,得大自在”。
是生活中的爱好,也是生命中的修炼
受父亲的影响,梵戈幼时便与古琴结缘,初听琴声,苍古鲜活的琴音让他格外欢喜。正是这种骨子里与生俱来的“亲近”,让古琴渐渐成为梵戈生命中不可割舍的“热爱”。
梵戈认为,没有任何一种学问或者技艺可以从学校或者图书馆里直接获得。“这点与东西地域、古今文化差异无关。我们所接受的家庭教育、学校教育、社会教育等等,最终形成的是我们的逻辑思维方式,最终能成就我们的,也正是这个。”
因此,梵戈有过海外留学、生活的经历,也曾沉浮商海,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为古琴倾注的热爱。
2006年之前,梵戈一直从事着与管理有关的工作,斫琴对于彼时的梵戈来说,仍然只能是每天工作之余的乐趣。在他的理解中,在行有余力时,才可以专心斫琴,也就是从那时起,潜心研究、制作古琴不知不觉化作了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2010年前后,作为他人眼里的一名斫琴师,梵戈连续数年都没有新的作品问世,他的主要时间与精力开始转移到从前期制作风格向当下风格的转变研究上;从2015年到如今,他进入了制作风格转变后的稳定期,每年会有十余张非常满意的作品问世。
斫琴之于梵戈,从来不是一项事业,而是一种自我修炼的手段,是丰满自我生命的重要组成部分。
“我们或多或少有过类似的感觉,在我们的生命中某个特定的时空点上,有些骨子里与生俱来的东西会自然而然地浮出水面,我们要做的只是清晰地去感知它、抓住它就好。”
斫琴需要手艺,但绝不仅仅是手艺
就技术层面来说,斫琴需要在木材学、物理声学、造型设计等方面都有相当的造诣,熟练掌握基本的木工技术,对天然大漆的髤涂工艺也要有较高的操作水准。从更高的艺术层面要求来讲,对美的整体感知把控能力一定要强。
梵戈制琴的用料来源大致分为两类,但基本都不在他生活的北京。
老木料的获得,多数都在福建、江西、河北、山东、河南甚至云南等偏远村落,需要常年关注,一有信息就要多次往返,勘察选择。新木料主要来源于国外一些专门出售乐器制作用木材的公司。
前几年一次偶然的机会,梵戈收到了一批汉末的老木料的消息。在他赶去之前,已经有一些斫琴师去看过这些木料,发现是松木以后都放弃了。但是对梵戈来说简直是天赐之缘,因为松木是他个人最钟爱、最擅长使用的制琴材质之一。
这批木料的数量,对梵戈来说,可能一辈子也用不完,但他还是付出了不小的一笔代价将这些木料全部收下。因为如果不将这些木料保护下来,可能就会沦为家具店里的桌椅,公园里的长凳,所以这次行动在他看来更像是一次“抢救”,从而使得后人仍有机会见到甚至使用这么宝贵的材质。
追求极致的道路上,每一步都很艰难
除了开板,斫琴的整个过程几乎不用电动工具。
梵戈说,乐器制作,古今中外,不分品种,比较极致的制作师们仍然坚持着重要工序纯手工的制作方法。“而数控机床或电动工具在提高了工作效率的同时,其实是极大地降低了制作师与材料之间的互动。”
从塑造琴底、琴面的雏形,到最后上琴轸、琴弦、进行调音,斫琴是一个漫长且繁复的过程。梵戈手里现在有几张琴,及部分已经转让给朋友的琴,制作周期都在十年上下,其他制作周期在四五年以上的琴比比皆是。
而一床古琴,平均周期三年,才能最终发出真正属于它的声音。
斫琴师既是古琴制作者,也是古琴声音、音色之美的发现者、塑造者。在追求极致的道路上,每一步都很艰难。
90年代末,梵戈致力于改良伏羲、仲尼、落霞、蕉叶等传统样式古琴,同时自创了禹冠式等创新制式古琴。对他来说,改良和创新都是为了将古琴声音的合理性尽可能提升到极致。
古人有句话叫“行百里者半九十”,意思是我们走100里路,当走到90里的时候,才算刚刚走了一半。梵戈觉得,自己在古琴制作的研究上,虽然已经花了十几年的时间,也有了一定的经验积累,但永远是“行九十”这样一种状态。“因为制作古琴之道,似乎永远都没有终点,或者说,越接近终点,越是艰难。”
在京城的闹市中,一心一意当个制琴人
2013年,梵戈创办了築雪山房古琴工作室,历经迁徙,现在工作室位于北京市朝阳区高碑店。工作室的名字“築雪山房”,梵戈的解释是,所求不过一点点“心远地自偏”而已。
工作室是他创作的地方,不对外,不搞活动,倒是经常接待各地而来的访客。对此,他总是知无不言,掰开揉碎地分享自己的心得,道理无不可对人言。
也有人为斫琴的手艺所动,拜师梵戈,多为白领阶层,平日忙于工作,周末来学习制琴及漆艺。
梵戈说:
“对于传统文化的传承,个体的力量太渺小,我们能做的不过就是将自己的心得通过文字、影像、公开课等方式与大家分享,至于大家是否能接受,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纪录片《了不起的匠人》大热,铺天盖地的媒体争相报道斫琴师梵戈的“匠人”精神。梵戈认为,今天我们所说的“匠人”,可能并不一定要靠这门手艺来谋生,更多的是出于爱好或兴趣,愿意不计成本、不计时间地去做这件事,并且做到一种极致的状态。“至于我个人,‘匠人’这个标签从来都是被贴上去的,我自己是不认可的。”
两年时间过去了,梵戈的生活基本没有变化。他说,自己不想变,就不会变。至于很多人为他封号“琴坛吴秀波”,他也总是一笑而过。
他仿佛是扎根于京城闹市的一名隐者,斫琴对他来说,既不是事业,也无从发展。或许,这项“占据了生命中大部分时光的爱好”,于他更重要的是自我的修炼和超脱。
《听琴图》,音乐样式的人物画。音乐样式人物画,以音乐的内容与形式为表现题材,常见的除《听琴图》外,历史上遗留的画作有东晋《斫琴图》——工艺制作型人物画,南宋无款《深堂琴趣图》——山水人物画。
诗经有云:“窈窕淑女,琴瑟友之”,“我有嘉宾,鼓琴鼓瑟”。琴和瑟交相辉映,奏出悦耳之音。诗中提到的古琴,其历史可追溯到三千多年以前。此次,《匠心》栏目组带你走进古琴世界,感受无弦之音的精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