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猪肝
余华的《许三观卖血记》是一本极好的小说,只是无法撼动《活着》的至高地位,但这本书令人瞠目的是,余华居然离奇的暴露出了写吃的极高天赋,大饥荒时期饥饿中的许三观一家躺在床上听许三观给家中每个人炒菜的桥段兼有深厚情感和美食诱惑,至今仍和那书同样经典的最后一句一同为读者铭记。
《许三观卖血记》全书脉络就是许三观几次卖血的因由和过程,在这次经典炒菜之前,许三观的家已近弹尽粮绝,每天只能喝两次玉米稀粥,“全家都躺在床上,不说话也不动。一说话一动,肚子里就会咕咚咕咚响起来;就会饿”,在这样的情况下迎来了许三观的生日,晚上喝完为了庆祝生日加了一点点都喝不出味道的白糖的玉米稀粥后,继续全家卧倒。
然后家里的顶梁柱许三观用极具表现力(此处一句不引,就诱惑你去看原著!)的语言给三个儿子各炒了一盘“手指厚,一巴掌宽”的红烧肉,给老婆清蒸了一条鲫鱼,又给自己炒了一盘心爱的猪肝。
许三观在这里给自己炒猪肝,因为他爱吃,也因为炒猪肝在本书中总和卖血挂在一处。用嘴巴炒完菜后,第二天他爬起来,去卖了血。
当然,这次他卖完血,并没有舍得吃一盘炒猪肝。
试想,如果许家一家人坐在深夜食堂中,面前是一盘红烧肉,一盘炒猪肝,他们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红烧肉
半空
满人的骄傲金启孮先生是历史学家,并不以文学见重。但在大作《北京郊区的满族》中,叙述了一个颇有深度的深夜食堂式故事。
金先生幼年在北京满族聚居区长大,邻人有个叫常格(X格是彼时旗人对小伙子的定式称谓)的大哥,是个英姿飒爽,勤劳善良的人,金先生家搬入主城区后,他们多年未见。
当时民国时期,旗人地位一落三千丈,铁杆庄稼丢了不说,还因改朝换代后改不了的旗人身份而饱受歧视,生活困顿。
一个隆冬深夜,少年金先生在灯下做数学题,感觉肚饿,窗外适时传来了“半空儿,多给”的叫卖声。半空是一种花生,籽粒小而干瘪,摇动花生能听到晃荡的声音,因此叫半空。半空花生因价格低廉外加咀嚼有独特香味,和硬面饽饽并列为民国老北京常见夜宵。梁实秋先生赞之曰“炒焦了之后,其味特香,远在白胖的花生之上!”因为干瘪,所以小贩称完应得分量后往往会慷慨的多抓一把,是为“半空儿,多给”。卖半空的多为妇女与老者。
话不多说,食指大动的金先生拿着筐去买两个子儿的半空,却发现在北京冬夜里只穿一件夹袄,瑟瑟发抖的小贩似曾相识,定睛一看,却是常格。
遇见故人倍加羞涩的常格在无奈说出家中苦难后飞快的跑开了,剩下怔怔的金先生母子二人提着一篮子半空,默默的站在冬夜的路灯下。
那是金先生这一生最后一次见到常格。
一个勤劳善良的正当年大小伙子,靠体力都无法养家,在冬夜穿的破破烂烂出门卖半空,那寥寥数百字中,有民族,有时代,有历史,那汪洋恣肆的宏大图景浓缩在如剪影般的冬夜一幕里。
“半空儿”是一种果仁较小的花生
牛肉面
西南联大时期,沈从文的晚餐和夜宵基本上是一两碗米线,有西红柿和鸡蛋就满足了。爱吃肉的吴宓则长期盘踞一家牛肉面馆,彼时战事方酣,物价飞腾,牛肉面馆老板也不得不屡次提价,而每次提价,老板都会如提交申请的下属,向吴宓先生汇报近期情况,倾诉不得已苦衷,吴先生感觉合情合理老板方会涨价。吴先生则慢悠悠提起毛笔,在一张红纸上正楷写下新的价目表,端正贴于墙上,这才结束了这次涨价之讨论。
如此有爱的主客相处,不被纳入充满温情的深夜食堂之中实属浪费。
吴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