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茅盾诞辰一百二十周年,“弥满着生命力的人——茅盾诞辰120周年暨抵沪100周年纪念展”、“贴近大地的灵魂——纪念茅盾诞辰120周年暨抵沪100周年图片文献展”相继在上海展出。“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我们在浏览茅盾图片展的同时,读一读茅盾当年观看“香港的受难”画展的小文章也不无意义吧。
笔者翻阅民国报刊,在1943年5月7日出版的《联合画报》第26期上找到《“香港的受难”画展》,署名茅盾,不见于《茅盾全集·补遗》、2014年新版的《茅盾全集》和查国华、孙中田合编的《茅盾著译年表》,当为佚文,照录如下:
已故的许地山先生曾说:香港之奥妙在于二楼,不知道香港二楼的内容就不会懂得香港之所以为香港。这句话,还是抗战前两年余之他们在香港办报的时候,地山在闲谈时说的。后来我又在九龙太子道寓所和地山见面,又想起了这句话,戏谓地山:何不写一部香港二楼史?他正容答道:香港可以有二楼,但人家不能写这样的二楼。现在地山故世又将两年,香港在敌人铁蹄之下,糟蹋成个什么样子,即使是曾经洞几“香港二楼之奥秘”的地山,怕也不能想象的罢?
我想套袭地山这句话来赞颂“香港的受难”画展:不曾深入香港二楼的人不会体味到画展的大部分作品的沉痛而悲愤的情绪,光是在炮火下受过惊吓的人能够从这画展回忆起当时的恐怖,混乱,和凄惨,但亦仅仅这些痛苦的回忆而已。真真的“悲剧”的意义恐怕是不会得被领受的。
弥敦道上的第五纵队是哪一类的人作了组成份子的?“隔海炮战”的那几天里,敌机在香港上空散过几次“掩耳盗铃”的传单,又是哪一类的人将这些传单上的“王道”传播到老百姓耳朵里而且煽起了“幻想”的?人们惊骇于第五纵队之活跃,却未必知道这并非因为敌人当真有魔术师一般的戏法,更不是敌人的欺骗手段当真神验奏效--人们未必能够想到这与香港二楼的复杂性神秘性有因果的关系。
士兵们是流了血,而且我相信他们直到最后一天是竭尽了他们的本份的。如果他们感觉到他们在百万的袖手旁观或惊惶纷扰的人民中间太孤独了,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百万之中至少绝大多数是空怀请缨壮志而苦于投效无门,是也在深深感得苦闷的。
现在敌人的“王道”已经将香港的居民弄成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山顶的人们到敌人的集中营去了,集中营的生活也就够受。昔年二楼的牛鬼蛇神今天高坐堂皇,拿着新主子给的皮鞭,充当集中营的看守,这一课的教训,惨痛是惨痛了,然而不能说无益,不过,也在人们善于学习。
从现实的鞭笞下产生的艺术品,往往辛辣而沉痛,使人深思反省,然而大智大勇正亦由此而得,让我们不仅从它对于敌人的残暴之强烈的憎恨去看“香港的受难”画展。
(四月十九日)
基于田汉、洪深和夏衍合写的《再会吧香港》话剧首演的“遭特务破坏”,1942年12月25日,由盛此君、新波、杨秋人、温涛、郁风、特伟六人联合在桂林市中华圣公会举办了“香港的受难”画展(展出油画、水彩、炭画、木刻、素描等六十余幅,这些作品从各个角度把1941年12月7日至12月25日18天日本军队占领香港的“开始、进行和结束以后香港人的遭遇,用绘画语言表现出来”)。据“香港的受难”画展的作者之一郁风回忆,“中华圣公会,是个破旧的教堂,较为偏僻,虽售二元门票,略补开销,但观众非常踊跃,轰动一时”,后来“特伟要去重庆,画展便由他带到重庆去,于1943年4月13日至15日在中英文化协会展出。4月16日至19日仍由该会主办,又在中苏文化协会展出”。重庆展相比于桂林展,又增加了“叶浅予、丁聪、林仰峥三人”。茅盾在《“香港的受难”画展》一文的末尾注明写作时间是“四月十九日”。由此可以推知,茅盾参观的应该是1949年4月16日至19日在重庆中苏文化协会举办的那场“香港的受难”画展。
温涛是“香港的受难”画展的作者之一,茅盾1942年9月6日写过一篇《记温涛的木刻——香港之劫》,刊于1943年1月1日出版的《野草》第5卷第5期。笔者翻阅《人民艺术家温涛诞辰100周年纪念文集》,才得知茅盾是为温涛的木刻集《香港之劫》(建文书店1942年12月版)的出版特意写的。茅盾在文中对“弥敦道上的第五纵队”作了鞭辟入里的分析,值得一录,“敌人在香港早就组织有第五纵队,香港政府挟其百数十年治理殖民地的经验,可怜‘黄道士着了鬼迷’,却不知道它平日恃为爪牙的流氓阶层在那时正为敌人的第五纵队尽其酵母的作用。最大多数最大多数的香港侨胞是切齿深恨敌人的,敌人‘纸弹’的对象亦即此百分之九十九的香港居民。然而敌人有‘纸弹’,香港政府毫无决心动员此伟大的力量;由于不动员,故在认识不够的小市民群中,‘纸弹’亦有时而发生了效力。我曾亲闻亲见一些被炮火吓昏了的人们,一心一意但求战争事速了,替敌人的第五纵队作义务宣传,死心眼地当真相信日本‘皇军’只和英国人作对,而且梦想战事一完,香港依然是一个极乐海岛,他们可以照常吃饭睡觉快活。可怜这些梦梦者竟不知道,当敌人的飞机在岛上散播那‘解放’的‘福音’时,在对海,在刚陷入敌手的半岛上,‘点示录的四骑士’已经扬着太阳旗,把一个半岛变成了人间地狱!”
录入编辑:洪振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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