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年的中国观众未必能轻易接受影片营造的疏离效果。“冷战”尚未结束,我们看外面的世界如隔岸观火,只有苏联反而亲切可感。毕竟曾为“老大哥”,多年受苏联文艺的熏陶,心目中的英雄是保尔·柯察金,耳边的情歌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西方世界才陌生遥远,心理上的阻隔今天看来难以置信。不料中苏交恶,老大哥变成“苏修帝国主义”、中国的“最大威胁”,面目狰狞可憎。美帝国主义从朝鲜战争起一直是最险恶的敌人,不共戴天,1972年却逐渐解冻温和起来。等到改革开放,整个西方形象变得暧昧了,官方说法仍是腐朽没落的资本主义,批判的对象,实际生活中却是学习追赶的目标和发展的未来。整个80年代,法、意、美、英、日各国影片蜂拥而至,影院和电视荧屏上充斥西方影视。国人大开眼界,耳熟能详的阿尔巴尼亚、罗马尼亚、朝鲜、越南等社会主义国家电影,渐渐隐退,失却光环。人们心目中的世界图景开始错位、颠倒,银幕上的人物和角色认同也逐渐调整,人性、家庭、个人深入人心,未来乌托邦投射到西土彼岸。偶尔看到电视上重播老译制片,如今回顾阿尔巴尼亚、罗马尼亚、朝鲜老片,反而觉得陌生,更异国情调,比西方电影费解。
五、两个时代的间谍
间谍片是喜闻乐见的商业类型,在电影市场上经久不衰。与后“冷战”间谍片相比,《蛇》又颇有独到之处。主人公弗拉索夫这个角色,个人信息交代不多,没有生动的传记性铺垫,以戏剧性突转,改变观众的认同:从一个叛逃到自由世界的迷途知返者,到用心险恶的双料间谍。谜底一旦揭开,情节急转直下,观众从爱到恨一瞬之间,这是间谍片的基本套路。《蛇》有何与众不同呢?我们最熟悉的类型是"后冷战”间谍片,主人公身份往往游移不定,属于主流社会之外的“他者”,影片不渲染其政治理念,也不强调其归属的国家或政治共同体。比如美国片《谍影重重》(The Bourne Identity)(2002年),主人公杰克·波恩(Jack Bourne),从开始便失去身份和记忆,整个情节是寻回身份的历程。中情局为幕后的邪恶力量,不断阻挠波恩揭开真相,片子基调为反国家。在电影市场全球化的背景下,潜在观众分布在世界各地,要期待世界观众都能移情,必须剥离人物的政治归属,凸显个人境遇的孤独。“他者”与主流、个人与国家之间的疏离感,让观众从自己的经验去体认主人公的无家与落魄,间谍片实际是游荡者的传奇,国家身份、共同体认同与政治意识形态在惊心动魄中消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