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飞《叔度胸中千顷陂》
拜师经历在顾飞的一篇回忆录中有记载:“1928年春天,我在福煦路汾阳坊的一户人家做家庭教师,前弄堂就是神州国光社,当时担任总编辑的黄宾虹先生就住在那里,汾阳坊弄堂之间相隔只有几步宽,前后人家不但可以看得见,甚至隔弄可以对话,我每天教书之余读书、画画。并把画好的画张挂在房间里,大概是对面黄家发现对面的女孩是个画画的,有一天黄老师的侄女映芬隔窗打招呼,说伯父是个画家,家里有很多藏画,可以来看看。我听了很高兴,当下就跑过去了。黄老师和师母正好在,他们给我看了他的作品和家藏的古画,并问了我一些问题:比如以前跟谁学,学了几年,哪样的好,好在哪里,我都一一相告。他们大概是看我很诚实又勤奋,就答应可以来学画。此后,由二哥伦布陪着向黄老师行了拜师礼,就算成了黄家入门弟子。”
时年,六十多岁的黄宾虹先生推崇承继传统,强调神似古人,而顾飞在古诗词方面的涵养,成为特别值得在画学上培养发展的专长。以至于顾飞有一段时间住在黄宾虹家,可以朝夕接受黄宾虹的指导。顾飞先生说过的往事,再一次通过其公子裘吉先生得到了证实:
有一段时间黄宾虹先生与张善之、张大千兄弟在上海西门路一起租赁而居,宾翁住一楼,善之兄弟住二、三楼,顾飞与黄映芬合租二楼亭子间与老师朝夕相处,直到黄映芬结婚了才搬出来。那时,诗人谢玉岑也住西门路,与张氏兄弟走动十分频繁,她经常可以听到他们高谈阔论。张大千很欣赏顾飞写的诗,曾在他的《武陵春》手卷上请顾飞提了一首诗,曰:“武陵春色堕春风,相见当年寂寞红。难得人间干净地,千秋留痕洒江东。”张大千的仕女画得好,顾飞曾想拜他为师,而张大千说我们只能是朋友,你教我写诗,我才能教你画仕女,这样才不乱了辈分。
《红梵精舍图》黄宾虹、张善之、张大千、谢玉岑合作
1932年,顾飞与其大哥顾佛影一起邀请黄宾虹及张氏兄弟、谢玉岑等到南汇老家“红梵精舍”赏桃花。赏花之后黄宾虹与张氏兄弟还合作了一幅《红梵精舍图》,由谢玉岑题记:“壬申三月七日,佛影慕飞二先生招同人游黑桥看桃花,夜宴红梵精舍,酒后合作是图。黄宾虹画精舍,张善之画三树,张大千补成,最后嘱余题记……玉岑居士。”
张大千在艺术上属于早熟,在成名之前经常讨教于黄宾虹,大千的笔名最早是黄宾虹使用过的。张大千年轻时对笔墨纸砚已经十分讲究,都是定制,他有两锭自制的墨赠送顾飞。裘吉至今保存着一锭完整的,还有一锭顾飞生前使用,只剩下一小段。说到此事,裘吉特意找出给我看,只见墨锭上有“云海归来,张大千居士”落款,反面“蜀人张善之与弟大千,姪旭明吴生子京慕生泉淙,同游黄山,时年末秋九月也”一段文字。
顾飞与裘柱常成婚于1935年。此时诗人谢玉岑已经卧病榻无力作诗画,赠送一幅自己珍藏的大千《莲藕图》作为贺礼。谢玉岑36岁辞世,顾飞做一首《苏幕遮》以志哀思:“水频流,花瞬谢,辛苦啼鹃。重说伤心话。不道人间今更窄,一代高才,一个难容下。旧尘封,新燕社。汉砚秦碑,迟早须臾借。遮莫江南风雨夜,是处春归,天上春来也。”
被期许的“当今第一流人”自订“日课”
黄宾虹大师属于慢热型的天才,所谓“艰苦卓毅、存亡继绝”的人物。他一生遭遇挫折、误解、冷落,对名利的淡薄,对本身立场的坚持,在晚清入民国一代画学宗匠中不作第二的。宾翁早年屡试不第,后投身革命、创南社、结同好。中年后专注于至金石书画研究数十年,直至八十岁左右成就大名。
顾飞的性格与悟性,与其恩师有类似之处,因为特殊的身世,对寂寞的承受力极强,异常勤奋而且悟性很高,因此被其师作为可期许的“当今第一流人”(黄宾虹语)。
后生有幸,山水得益于顾飞先生的传授指导,几乎每次或多或少听到顾飞心目中的黄宾虹,有的是重复的内容,对后生来讲就是一次反复的提醒与砥砺:“黄先生一生勤奋,一生累计创作书画至少达到两万幅。他常常告诫学生,不要为外面的名利所诱惑,毁誉由人,毁誉不由人”。黄宾虹的教诲犹如一盏明灯照亮着她,也激励着她。
顾飞自定“日课”
顾飞即使在最困难“文革”时期,也坚持“日课”。谈到这一点,顾飞的儿子裘吉无不动容:“妈妈给我最深的印象,是我小时候,妈妈经常深更半夜起床,开一只台灯在画画。妈妈有一个自订的‘日课’表,每天几点做什么事,画山水、人物、花鸟、读书看报一一写明。”顾飞白天要忙于家务,她什么事情都管,在解放初还参加妇联工作,还经常自掏腰包买白报纸写标语,因为腿脚不便,要儿子帮着张挂,“我跟着妈妈跑到五原路的教堂里去排凳子、拉标语。”(裘吉语)
在黄宾虹的激励下,顾飞十分努力并有个习惯,经常把自己在绘画中遇到的疑问写信给老师。从1934至1954二十年间,黄宾虹回复顾飞的书信有32通,还把自己的新作无数次馈赠弟子,并多次在顾飞的山水画上题书,其中的一幅山水,有黄宾虹二百多字的题跋,堪称经典:“观其落纸风雨急,笔所未到气已吞。画有气方有韵,气由力生。言地质学者,太阳有求心力与离心力,此即书法家拔镫法,画者得之,以求虚实兼到之方,而实处如山岳江河。无轻松之意,笔乃沉着,沉着后之轻松,犹扛鼎者举重若轻也。此东坡风雨疾之言也。否则如狂飙吹落叶,安得有气?练气之法,必求练笔始。有清一代,画之有笔者无几,亦由文人以为写意之事,不下苦力,其不如明贤多矣。明季大家,媲美元人,不为虚誉,女子画中两道坤,可钦也。”
题跋中“女子画中两道坤”,讲的是晚清画坛流传的“两道坤”趣事:“一道坤”为傅道坤,“貌丽性慧,自幼工丹青”(《越画见闻》)。《越中历代画人传》有曰:“她嫁于同郡范太学士为妻。新婚之后,人们不知她善画,一次元宵节张灯街衢,不想灯带上没有绘画,众人仓皇找善画之人,真在为难之时,道坤挺身而出,援笔立就,众人十分惊奇,于是名声大振。”另一“一道坤”为李生之妻。又称李道坤,也善兰竹花卉,其画清丽绝尘,与傅道坤齐名。两位同名闺秀以映辉南北,称为佳话。黄宾虹借典说事,可见对女弟子寄予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