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尔罕·帕慕克
澎湃新闻:您初来美国时最大的文化冲击是什么?
帕慕克:好问题。我是1985年和我前妻一起来的,接触到图书馆、博物馆、电影院等各种资源。那是电子革命的前夜,我来自视野相对狭隘的土耳其,它的文化产业很小,突然间,我接触到这个巨大的文化资源,尤其是美国高校、文化组织、电影等。当时电影非常重要,而且也很难获取。那年我33岁,在土耳其已是知名作家。这样一个巨大的文化冲击促使我询问自己:我的土耳其身份是什么?什么是“土耳其特质”?当时我已经写了两部小说,但我对苏菲派、穆斯林文化及文本都不太感兴趣;我在政治上是一个亲西方的自由人士,我更多的是向欧洲寻求先例。当我第一次来纽约、经历那场文化冲击后,我开始阅读更多经典的土耳其文学、奥托曼文学,或许我开始对自己说:我的老天,世界文学这么丰富,美国文学这么丰富,土耳其文学在什么位置?我开始为此忧心。
当时我很幸运,哥伦比亚大学有人读到我的小说,他们聘请我做访问学者。哥大有很多优秀的土耳其藏书,奥斯曼帝国时期著作。我阅读了这些书,并完成了小说《黑书》。文化冲击帮助我重访作为土耳其人的根,但重访方式并不是老派传统的,而是后现代、实验的。1985年,后现代主义在这里非常重要,我从中学到很多。我称自己为后现代派小说家,很多人不愿被冠上这样的称号,但我并不为此尴尬。它拯救了我。在后现代主义文学的帮助下,在博尔赫斯、卡尔维诺的启发下,我以一种全新的、当代的方式讲述奥斯曼故事。这是我的文学的根基。
澎湃新闻:当您经历文化冲突时,是否也会对这种文化进行批判?
帕慕克:进行文化批判很容易。我在文化身上寻求的不是它失败之处,而是我可以从中汲取、用来表达自我的东西。打个比方,我收藏了很多中国山水画,为什么?我在写《我的名字是红》时,我对印度画和中国画产生了兴趣,于是读了很多相关著作。对我来说,它们是很好的资源。但我并不是中国画专家,也不是后现代文学的专家。我了解它们,向其借用。文化对我来说像树,结了可口的果实,供你采摘,加以使用。每个文化都有弱点,有无聊的地方。但当我对它不感兴趣时,我会想,或许是我自己对它缺乏了解。我批判政府,但对文化态度更温和。在纽约时,我的女友、家人、朋友都不在身边,我常去博物馆。每年在纽约教一学期的书对我来说很重要,它让我得以脱身祖国糟糕的政治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