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陶宛导演里马斯·图米纳斯给中国观众带来了幻想现实主义。
《马达加斯加》本周亮相北京南锣鼓巷戏剧节。
立陶宛戏剧导演三部作品连续上演,接受新京报专访
从上周末至本周,里马斯·图米纳斯(Rimas Tuminas)的两部戏先后在北京南锣鼓巷戏剧节上演,一部契诃夫的《三姐妹》,一部立陶宛本土戏剧《马达加斯加》。而8月25日至27日他执导的、由瓦赫坦戈夫剧院演出的《假面舞会》将登陆中国国家大剧院。很难以一两句话道清里马斯·图米纳斯的美妙,尤其在观看了相当数量沉闷无聊的契诃夫演出之后。我们是否需要花钱去剧场里再次“享受”一遍乏味的现实,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现实还不够乏味吗?图米纳斯,这位来自立陶宛的戏剧导演,他所做的只不过是使契诃夫变得平易近人,按照他原本的样子。所谓的“忠于原著”的确容易被理解为导演能力的匮乏或智力的懒惰。不过,谁规定非得对剧本大刀阔斧地剪裁,或是换上今人的装束,观众才能看懂一个故事并引发思索呢?
他带来了“幻想现实主义”
●进行无实物的表演 ●流真实的眼泪
除了两部戏剧,此行图米纳斯还带来了一个中国业界颇为陌生的术语——幻想现实主义。幻想现实主义的开山鼻祖瓦赫坦戈夫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学生,他“成功地融合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现实主义和梅耶荷德的实验风格”(《创新的世纪——欧美百年戏剧史1870-1990》,奥斯卡·布罗凯特、罗伯特·芬德利著,邢剑君译)。图米纳斯并不像很多导演那样拒绝被定义、归类,他很自豪能与瓦赫坦戈夫归入一派。
如今,他在莫斯科瓦赫坦戈夫剧院担任艺术总监,也是执掌俄罗斯顶级剧院的唯一一位外国人。“不过,幻想现实主义并非一个流派,只是一种工作方法”,图米纳斯解释说,“瓦赫坦戈夫把所有写实的元素去掉了,进行无实物的表演,所有布景、道具都可以去掉。这是思想的日常生活方式,比如说,我想象自己在19世纪,那就是在19世纪”。
“幻想现实主义就是流真实的眼泪,用戏剧的方式让观众看到。它将斯坦尼的‘体验’与梅耶荷德的‘表现’相结合”,图米纳斯的中国学生、国家话剧院导演杨申总结道。先后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和圣彼得堡戏剧学院的杨申,对里马斯·图米纳斯的风格十分推崇。“他更重要的是对剧本的开掘,在尊重剧本的前提之下,找到剧本、台词、舞台提示之外的东西,予以表现”。
他把契诃夫变得不再晦涩
●挖掘潜藏在文字之下的东西 ●要求演员有节制,“藏起来的才是钻石”
契诃夫的笔下生活着一群心事重重的人,剧本描绘了他们的生活场景。三姐妹是将军后代,在大城市莫斯科度过童年,当她们回到边缘小城,不可避免的是对理想的失落和对未来的彷徨。并不复杂的故事,只因契诃夫写得节制,剧本里充满着停顿、滞涩与欲言又止,时常被诟病为“晦涩难懂”。但这一次,在图米纳斯的舞台上,恐怕不会再有人觉得契诃夫难以亲近了。在中国城镇化的发展进程中,无论是逃离北上广,还是重返北上广,这样的故事都屡见不鲜。这不是图米纳斯的创造,而是契诃夫的剧本所蕴含的。
在视觉上,图米纳斯的《三姐妹》与今天的观众刻意保持着距离,演员们身着19世纪风格的服装,舞台上仅是简单的平台,雕花的围栏,几把椅子。图米纳斯说自己不喜欢今天的世界,“一切都疯了,如果活在19世纪,我会过得很好”。他对19世纪怀有憧憬,在他眼中,那时的人们拥有“荣誉感、良心和责任,这些闪光的人性。爱就爱了,恨就决斗,有问题就解决,结束。现在太绕弯了,今天的社会,没有人出来承担责任,都说很多理由,不承认自己的错误。”
图米纳斯强调一个人本身的样子,而不是添加了各种“佐料”后的人。“我们去探讨这个人是什么样的,而不说他是何种性格,有没有冲突。把对人物的刻板印象和想象全部去掉之后,我们才开始排练。文学作品的文本仅仅是表面,作者真正想表达的是潜藏在文字之下的。阳光照射在湖面上,湖面波光粼粼非常美丽,然而深入湖面以下的那个世界,可能会很可怕,我和我的演员要试图沉入湖底,去挖掘潜藏在文字之下的东西”。
和契诃夫节制的用笔一样,图米纳斯要求演员同样节制。“演员演得很投入,伤了自己的感情,他们说‘我把一切都给了’,而我说,你别都给,把你知道的留给自己,把你不需要的扔给观众。如果你打开自己的心灵给观众看,观众看了以后只会说‘谢谢’。你藏起来的,才是钻石,观众反而很想得到”。
他把剧本没有的扩展到舞台上
●索尼娅就是下一个万尼亚舅舅 ●奥涅金、达吉雅娜的心死了
杨申用“浑然一体”来形容图米纳斯的风格,多年前他在俄罗斯留学时开始看图米纳斯的戏并为之折服。在图米纳斯的代表作,同样出自契诃夫的《万尼亚舅舅》中,索尼娅说完最后一句台词“我们会有休息!”,舞台上的演出仍然在继续:万尼亚舅舅行尸走肉一般瘫坐在椅子上,索尼娅把他摆成提线木偶的造型,并钻到他怀里与他共舞。跳完舞,索尼娅把万尼亚舅舅的眼镜摘下来了,扒开眼睛,摆出笑容,自己戴上眼镜。“其实她也成了行尸走肉,也就是下一个‘万尼亚舅舅’”,杨申说。
而在《叶甫盖尼·奥涅金》中,奥涅金与达吉雅娜两个心碎的人再度相遇,图米纳斯让奥涅金在舞台上像睡着了一样,而达吉雅娜倒在大熊的怀里,“他们在普希金的诗剧里都没有死,他们的心死了”。这些场景让杨申至今都记忆犹新:“这些剧本里没有的东西,里马斯把它衍生出来扩展在舞台上,这也依然是原剧的态度。中国的戏剧讲究的是写实与写意,而里马斯是浑然一体。你会发现,只要对剧本开掘、研究得越多,原来形式就在前面等着你,不用事先把形式设计好,让演员去执行。”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陈然 实习生 王亦秾(感谢郭沫、胡馨元提供翻译帮助) 本版供图/南锣鼓巷戏剧节主办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