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和老手
张立欧可能是自由职业者最理想的状态,他做了十几年自由咨询师,主要负责企业并购以及战略咨询,他做自由职业的收入比在公司多了一倍多,空余时间还会投资各类项目,“我已经不觉得要也不想为公司工作了,在外面赚更多钱,有自己的时间,我为什么要回去呢?”
张立欧几乎没有遭遇过信任危机和拖欠账单。这很有可能是和经验有关的,这位曾在顶尖的跨国咨询公司工作多年的咨询师认为,你至少得在麦肯锡做3-4年或者是正常的公司里工作5-7年,别人才会正眼看你。
文双希望给自由职业者提供更稳定的客源,他创立的“自客网”希望首先从拥有3年以上工作经验的专业人士入手。但事实上,可能是职场新人在初获自由时更需要帮助。根据LinkedIn《2015年中国自由职业现状报告》显示,3年以下经验的自由职业者占比最高,达到33%,而20-33岁的自由职业者占比67%,也说明大多数自由职业者都是年轻群体。
我们采访的大多数自由职业者也都是新手,总的来说,他们的收入都比在公司时多了至少50%。工作了1年的自由撰稿人安克,工作2-3年的摄影师刘轩宇都是如此,他们称,自己现在即使最差的情况每月也有1万块。
不过前提是他们所处的行业相对稳定,并处在上升期。比方说,品牌对内容输出的需求一直都在,如今他们也不那么依赖传统媒体了,刘轩宇所处的几乎是摄影师最好的时代——近几年视频需求也越来越多。
但更多的行业并不这么幸运,薄锦的翻译工作月和月之间能差2/3的收入,淡季时,她得靠曾经在公司工作时申请的信用卡过活。胡梓琳回国后的1年半都没有收入,刚有好转,最近她签下的韩国艺人20场的巡回演出,又打了水漂。她熟悉的欧美或者台湾艺人在国内并不吃香,他们到国内开演唱会哪怕是商演,也必须经过广电总局审批,审批过程很复杂,有些厂商会直接放弃。
保险起见
自由职业者面临最大的风险之一就是拖欠款项,我们在采访中听闻了不下8次这样的事件,不分行业。“项目会有很多节外生枝的地方,各种各样的情况,哪怕就是最后的付款方式,也会有很多细节。”李然回忆到自己2年的自由工程师经历时说,幸运的是无论拖了多久他最后都拿到了酬劳,但他也时常在项目结束后被要求做维护工作或者是项目以外的事,当然,没有任何报酬。
“自由职业者这个状态,很多事情就不太好理清楚。”李然说。更糟糕的是,因为一个项目拖延时间,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李然原计划中的其他项目都无法准时完成。
安克也跟大公司合作过,“他们给钱很爽的,随便搞两下事情,一千块就来了,但那一千块要等半年,”之后她在谈合作时就规定必须一个月打钱,为了确保自己收入稳定,她还和一家公司签订了一份特殊的合约,每周出2篇稿件,有固定薪资,但不需要坐班,同时她也可以接其他公司的项目。
莫兆的解决办法在自由职业者中更常见:签合同时就让对方支付订金的一半价钱。设计师刘永畅是按比例结算,每完成项目的百分之30%就拿到30%的酬劳。
至于大部分人担心的社会保障,大部分自由职业者都认为那一点儿都不成问题。他们通常选择挂靠到朋友公司,或者通过淘宝找代理机构缴交。
薄锦购买了商业险,她认为,“商业险的效率和覆盖的广度和回报都高一点。”安克的父亲为她购买了一份境外保险,“国内保险会限制用药,境外保险可以用最好的药和病床,她挂不挂国内的(医保)都无所谓。”安克的父亲说。但这份境外保险可能价格不菲。
One-man Army
自由职业者一开始就有所预料、但后来才深切体会的问题是,自由很可能是需要学习的。
当然,你不用再参加那些“毫无意义和耗费时间的会议”了,可空余的时间未必会变多。以前是周一到周五工作,周六周日休息,“现在呢,什么时候该工作,什么时候该休息?”自由职业者经常会面对这样的难题,很多时候,只有截止日期能结束这场纠结。
自由撰稿人安克规定自己在前一天晚上必须想清楚第二天要去那里,做什么,“不能全程乱套”,一周开始之初她也会计划好这周要写几篇稿子,需要确定的事务。
薄锦希望能找到自己的工作节奏,这种节奏不同于过去公司给出的规章制度,但也不会太轻松。起初,她去咖啡馆找节奏,但碰上了那个老掉牙的问题——一个人想去卫生间时带着电脑又不太方便,加上在外面办公的开销也大,她被迫回到家,但又出现了新的难题,在公司办公,潜意识会切入到工作状态,但一回家,就放松不想干活了。
之后她租房都会选择大一点的空间。“我一定要把我房间布置得明显区分出我的休息区和工作区,”她觉得这种做法很有效。
遇到类似问题的还有莫兆,当了9年的上班族,突然成了自由职业者他有点不适应。莫兆在自由职业的前3年租了3间办公室,都在住宅区,而非真正的商业办公楼,但这并不重要,因为它存在的意义是“这里有个具象的存在,它给了我心理暗示,你每个月要花几千块租这地方,你得赚回来啊。”他每天都去这间“办公室”,因为可以有种正式工作的感觉。
胡梓琳补充说,独立经纪人的工作还会让人觉得尤其孤独,过去她没有想到。“我们交流要特别小心,因为我们知道太多艺人的生活信息,这些是不能聊的。”但在经纪公司,一个艺人背后会跟着一个团队,遇到麻烦至少可以跟彼此诉苦。
这样的情况并不是她独有,许夏龙工作了大概一年后,兴奋感逐渐褪去,开始有了一种“脱离社会”的感觉。有半年时间,她白天一睁开眼就想要不要找个公司上班,晚上又觉得自由职业状态自己很喜欢。“这样想了一万次,每个人都会想一万次。”
前段时间,许夏龙参加了国家艺术基金举办的活动,有35位插画师一起参加,他们彼此聊得最多的就是孤独感。许夏龙说自己单身未婚还相对幸运,每当压力大她就会选择出门旅游,基本上每三个月一次,但其中有位设计师有了孩子家庭,“她不可能放着3岁的孩子不管,她的精神状态比我还要紧张一点,孤单感更强一点。”
犹豫
薄锦现在有点怀疑,一个人究竟能不能成为一支队伍。这段经历让她有点儿不得不承认公司的优势,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和公司团队一起能做事情的规模是不同的,“大客户都直接去找翻译公司,不是我去找2-3个人就能接下来的,翻译公司不仅能提供翻译,还能提供整个打包的服务。”
张立欧虽说是自由职业者,但大部分的时间他都在客户的公司里工作,他说,没有团队的配合,他什么也做不了。
就连刚从事自由职业一年的安克也已经在重新考虑自由职业,或者,真正的问题在行业本身。安可和薄锦都有转行的打算。薄锦的想法差不多成形了,她考虑过在大型翻译公司工作,做一名项目经理,但在和公司的接触中熟悉了他们的流程和运作,她意识到“这个东西就是3年5年10年,对于个人的能力没有什么实际性的提升,无非是更熟练而已。”
一些更直观的压力还来自家人。不知道是否是巧合,我们采访的大多数自由职业者都拒绝自己的父母接受采访,答复说“可能不是很方便”,“这个就不方便了”。我们推断,很可能,自由职业在中国仍然是个敏感的家庭话题。
刚辞职时,胡梓琳的家人很支持她,鼓励她尝试一些新的机会。但那一年她完全没有收入时,父母开始动摇了,“干什么自己这么拼这么辛苦,不如回家里的公司上班,你一个人还要熬多久?”那一年时间里这样的对话至少有三次,每次会持续一整天。好几次父母几乎要把她说动了,胡梓琳说。
做了自由工程师2年后,李然今年年初加入了一家新公司,他觉得在公司能看得到清晰的升职轨迹和等级评价,但自由职业者本质上只是在“卖时间”,没法儿获得“持续成长。”“自由职业不是一个职业成长的方式,它是一个平衡职业和生活的方式。”李然说。
让李然高兴的事不只职业上的稳步发展。以前,他总是要和客户站在一条线的两边,现在李然和他们站在一边了,“公司的所有人都在为着一个产品而努力”。在这样的集体中,李然可以提出自己的异议,做出更长远的产品规划,而以前客户要求他的只是——给出短频快的解决方案。
回公司
如果自由职业者想回公司,公司的HR对接受这群人还是有所顾虑。
他们认为自由职业者通常对自己水平认知、自我期许比较高,团队协作上会有问题,经常“一言不合就离职”。“因为他/她一直单打独斗嘛,现在突然在公司团队,内部要协调,考虑的情况比较多,有个别的就接受不了。”人人公司的人力资源总监兰雨说。
兰雨承认,大多数自由职业者的工作质量确实比普通员工高,兰雨用“野生”和“家养”做比喻,“野生”的自由职业者生存能力更强,必须把技能打磨得更好才能活下来。LinkedIn的调查也显示,平台上自由职业者拥有的技能数量是普通用户的2.17倍,联系人是普通用户的2.37倍,背书甚至达到3.62倍。
不过,让HR头疼的是,这些年轻人独立且个性鲜明,很多事都没有商量余地,比如薪水,比如周末绝对不加班。薄锦对此的解释是自己吃亏多了就必须强硬起来,对于酬劳这方面,她已经成了自己的法务,“我发现他们一旦超过我的界限,既使他的条件再诱人,我也会拒绝和他再次合作。”
如果客户提供的数据不完整或者错误,张立欧会要求把数据退回去让他们重做或者干脆终止项目,因为他的每分钟都是计费的,而他没有那么多时间。
但你也可以说,如今职场上的年轻人多多少少都是如此。
题图:blogspot(应采访者要求,文中张立欧,李然,安克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