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人认为,圣者的名字本身就是一种咒。很多神秘咒语的字面义,也就是神佛或鬼怪的名字,比如佛教徒诵念的《楞严咒》,据说路过的各路神仙精魅都要跪着听完,才敢离去。但咒语的意义有许多层,翻译会漏失,只好音译。常有人探讨“方言念咒灵不灵”的问题。中国人念大悲咒,可能让印度人乐得打跌。然而以佛教来说,佛部的咒语其实是不怕方言的,因为佛以一音声圆说万法,是为真言,是为“陀罗尼”(即“总持”之意),而鬼神部的咒就需要准确了,你说方言,人家不一定听得懂噢。
咒语神秘,是因为语言联系着存在的根本,是人类至高的学问。西方十九世纪末的“语言学转向”是一场轰轰烈烈的革命,然而对语言和世界的关系最为重视的,其实还是佛教的唯识学。当年玄奘大师勇猛西进,不仅携带着唐太宗考察西域风土人情的政治任务,也携带着佛学的重要问题,实在木有时间去跟美丽的女妖怪纠缠。大师西行的主要收获之一,就是使法相唯识学在唐代大盛。这个宗派不仅把第八识——阿赖耶识作为众生轮回的无明之源(没错,就是《圣斗士》的青铜五小强活着去冥界必须觉悟的那个“阿赖耶识”!)、以精致的术语描述无量世界的成与毁,还认为生死轮回与语言的“金手指”有绝大的关系:你爱的其实并不是美食美景,而是它们在你心中留下的美好的语言。
唯识学尤为唐代知识阶层所喜,说明了唐人对精密语言的重视,这一点同样影响了日本。此后的中国禅宗宣扬不立文字,文化上发生大变,唯识学也跟着衰落近千年,直到近代才复兴,据说是因为西方的哲学攻打进来,中国的知识分子需要祭起东方的“言灵”了。日本学界极为尊重的中国国学大师章太炎,就曾是唯识学的宣传者。此人好辩论,与人辩论的方法,往往就是顺着人家语言的藤摸上去,找到其言与其心的错位和扭结。他不仅为“中华民国”立言,也是最早把“公理”“文明”这些新词看作是一种危险信号的人。在某种意义上,这些不就是现代的“咒”么?再加一句,传说大师曾被阎王爷请去当兼职判官,不知是否跟这语言功夫有关呢。
即使是全世界都禁语一天,由我们每颗独立的心所念的善咒与恶咒,仍在广大的虚空中互相厮打吧。在印度的菩提迦耶,来自世界各地的朝圣者用各自的民族语言念着同一种咒,嗡嗡吽吽,一片和谐景象。不过扫地的印度大婶是很抱怨的:来不完的人,扫不完的叶子,好烦!——这就是她为世界所安立的“言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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