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晚年,1933年,那个时候东北已经沦陷。看到我们国家受到的威胁,他深深不安,做了很多事。其中一件就是写了一部《千字文》,留给我们家人后代识字、读字,用标准小篆撰写。他为什么在忙碌之中写千字文?这是因为一代书法家的责任在于,不是书法写得多么有魅力,而是必须去承担一个时代厘清文字的使命。他觉得一个国家有可能沦亡,但只要文化被保存,总有复兴的希望。这部《千字文》,在祖父去世五十周年之际影印出版,我送给了很多朋友们收藏。其中有一本我送给了复旦大学的教授周国成,也是我祖父的再传弟子。
周国成先生90多岁了,一度担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文人从政,很忙很忙。他的夫人告诉我:念驰啊,你给了我先生什么东西?他连着三个晚上不断起床,不知道在做什么,查什么。后来国老找我去说,念驰,你送我这本书,实际上给了我一个功课。我发现太炎先生的篆书《千字文》和今人有19处不同,到底是谁写错了?结果让我大为吃惊。我花了三天时间查,结论是老先生写的都是对的。这时,我深刻意识到祖父留给我们的都是什么。
作为他的学说,我还想讲一讲他的医学。
我们家是一个世代医学之家, 在家庭的熏陶下祖父从小对医学就有深刻兴趣。祖父对医学不仅是兴趣,而且花苦功。他留下来一部医学手稿,上面精心抄录了很多案例和药方。我把这部手稿整理出来收录在今天的医学论文中。现在很多学医的都说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方剂,不知道章太炎先生哪里找来这么多案例。
实际上,祖父收藏明代的医学典籍有70多部。他一直和家里说:我的书你们不要轻易处置掉,我的医学典籍你要给我保存好,尤其是这70多部明版书。所以祖父对医学是从内心热爱的,如果不是对国家的热爱,可能他就去做了医生。所以到了晚年,祖父发觉政治上他已经难以作为,就又回到医学。我在台湾出的《我所知道的祖父章太炎》,医学就安排在第一个章节。北京有个出版社把我编的我祖父论伤寒的部分拿出来加以梳理,编成《章太炎论伤寒》。我大吃一惊,因为我充其量只是整理出来,只是史学工作,没有读懂医学,想不到他对医学有这么多思考。北京有个中医界公认的权威看到我的医学论文集,就此写了一篇5万多字的论文,他看懂了,我没有看懂。他们真正读懂了里面许多未开发的内涵,所以他不只是人们认识中的傻乎乎的国学大师、出门不识路的人,他的思想是那么的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