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学生于逍在毕业典礼结束的第二天就选择回国,不愿在美国多停留一晚。回国那天,飞机在北京首都机场降落时,他突然意识到,留学美国那三年,是他魂不附体的三年。现在回到北京,仿佛失魂落魄的肉身再度还魂,身上重新被灌注了元气。他倒过了时差,在车公庄的家附近漫步,那些熟悉的梧桐树,熟悉的烤羊肉摊,熟悉的二锅头商标,激荡起他心底的烟火气,令他倏然想起古老的中国诗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即使是已经彻底融入纽约、拥抱纽约的出租车司机Kyle,他的汽车里播放的音乐也还是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纽约是包罗万象的,纽约是气象万千的,但是,此刻,他离家乡古老的田野、古老的村落、古老的歌谣多么遥远啊。Kyle的故乡在广西龙脊梯田。秋收的时节,金色的稻田如起起伏伏的波涛,千万道优美的曲线与天际相连,连至云端,纵横交错,宛如天梯。沉沉烟霭从山峦之中飘起,大山里居住着瑶家儿女,沿袭着祖先的习俗,那种农耕的气息多么令人陶醉啊。
现代人是无家可归的。无家可归感恰恰是当今人类的普遍感觉,并成为反复吟唱的主题。正是随着现代工业文明和后现代信息文明的不断扩张,伴随着突飞猛进的全球化进程,技术、资本、功利、实用把人引离故土,上天入海,东奔西忙,冥思被遗弃,幸福被剥离,内在安全感和归宿感的丧失使人不再能感受到故乡的温情。安全焦虑和生存功利的扩展,将会抽掉整个人的生命的根基,抽掉人赖以安身立命的精神根据,人不但会成为无家可归的浪子而流落异乡,而且会因为精神上的虚无陷入深重的荒谬感。
成为所谓“世界人”、“地球人”的同时,却失去了坚实的“家国”皈依,变成了奇怪的“空心人”。现代人都是悲壮的“离乡者”,在匆忙找寻、追逐和奔走的空隙,蓦然惊觉,乡关何处?家园何在?故土永远是梦萦魂牵的地方,故国故乡故园故人,都是生命的渊源所在和根系所在。对于华人来说,往往有着分外浓厚的乡愁。然而,人们却又不得不选择离乡,全球化、工业化、城市化、现代化的浪潮强势袭来,移民潮、留学热、出国风,风起云涌,驱使着人们去远方追索,仿佛生活的目标总是在别处,理想和利益的磁场吸引人们情不自禁地接近异乡和异国。之后,人们又不断地回头,渴望着还乡,渴望返回到自然的乡土,疗治身体的疲惫、心灵的疾患和爱的伤痛,并从中汲取情感和精神的源泉。可严酷的现实是,传统而淳朴的故园早已不复如斯,故乡成了回不去的伤心之地,他乡成不了故乡,故乡成了他乡。于是,在人们的灵魂深处,离乡与还乡便成为一个深刻的悖论,在追寻中渐行渐远,沧海桑田,灵魂永远在路上,在流浪的此岸与彼岸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