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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评家吴亮:写不出好作品不要抱怨环境

2016-09-20 08:09:57  北京青年报    参与评论()人

◎吴亮、罗皓菱

60岁那年,作为文学编辑的金宇澄写出了自己的第一部小说《繁花》,描写了那个自上世纪60年代至90年代的上海。

在80年代曾以犀利敏锐著称的文学评论家吴亮,在年过花甲时也写出了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朝霞》——讲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一个隐秘的上海,一群无处藏身的人。

金宇澄和吴亮在一个大院工作,楼上楼下,两人经常一起吃饭、聊天。两人每天看到的院子是一样的——一座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风格的爱神花园;每天从窗户看出去的景色也没什么不同——花园中心一座孤独的雕塑,一个正在准备入浴的普绪赫女神;走出大院街景也别无二致——巨鹿路方圆几公里的法国梧桐、市井人家……两个上海老克拉差不多同岁,经历了同样的时代,但是两个人笔下的上海却是完全不同。

评论家说,《朝霞》里的细节是非常活色生香的,都是带着日常的体温和气息,属于人的气息,可以穿透到任何一个时代。他写的是日常生活,但是它最后形成的是一座精神之城。尽管写法完全不同,但是金宇澄说,“那个时代人的内心世界、人的痛苦、人的彷徨,都在《朝霞》里面了……那正是在那个时代的这么一代人的写照。”

《朝霞》被称为是一部“敏感与自觉心灵的精神史”,发表以来便因其内容的独特性与形式的先锋性引发广泛关注。

吴亮

标榜真实的非虚构反而是虚构的

记者:怎么想到开始写小说的?《朝霞》之前,从来没想过写小说吗?

吴亮:其实我80年代写过一些短篇小说,但都是写着玩的,基本都在一万字以内,大概有十几篇,当时发表在各种文学杂志,比如《收获》,但是没有结集出书。我的很多文字都是这样,写完就完了,包括一些评论文章也是这样,1986、1987年我集中写过一些作家的评论,比如韩少功、马原、张承志、洪峰、残雪等等,也没有出书,后来被收录了很多别人编选的文集。

记者:所以那个小说家的吴亮其实从80年代就开始了?

吴亮:我一般不太提这段经历,因为我写了大量的笔记、随笔也有叙事笔法,早年的东西我也并没有太在意,因为看的东西太多了,就写得很容易。那个时候发表的小说基本上还是先锋小说,一个小说就是一个梦或者一个幻觉,有一点诡异,一点神秘主义。当然我现在写《朝霞》和那段经历并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在非常长的时间里,我非常喜欢发表观点,而不是说要描写一个故事,我认为我的观点是有意思的,是和别人不一样的,所以我写起来比较起劲。当时,我要写小说也未必能比他们写得好,或者说我看过太多小说了,眼界很高,我只是可以批判或者评论别人,我自己写我可能做不到,就没有那样的冲动想要写小说。

记者:但是现在心态发生变化了?

吴亮:我在写《朝霞》的时候一秒钟都没有想到自己以前写过小说。最初的动机在于我有很多东西想写出来,我以前写过一本《我的罗陀斯——上海的七十年代》,因为种种原因,我都不能很充分地去写,因为这些人都是真实的,我没有权利去写他们说什么,比如我的邻居、父母。我以为很好的事情,他们可能不愿意被人知道,还有可能他真的忘记了。回忆录、自传写到你周围的人,可信性反而要打折扣,一件事情可能只有一个孤证,所以传记经常被人质疑。还有可能他即便讲了真话,但总是会隐掉一些什么。亚里士多德认为诗比历史更真实,就是在这个意义上来讲的。所以标榜真实的非虚构反而是虚构的,虚构的反而人家会认同。所以我一直想写一个回忆与非回忆、虚构与非虚构结合的东西。

我压根不知道什么是读者

记者:最后触动你的是金宇澄?

吴亮:老金是一个外因。我们在一个大院工作,楼上楼下,大家很熟,食堂里也一起吃饭,经常见到,自从《繁花》以后,我们接触更频繁。老金是一个很低调的人,但是小说写完以后,他不得不要做一些表达。因为他自己也是一个文学编辑,总是觉得身边的人是不是可以写东西,经常会催一下,他有那种职业的本能,“你肚子里东西很多嘛!写出来啊!”他说回忆录不要写了,就写小说。

记者:《朝霞》就像一个庞大的迷宫,这是一个对读者有挑战的文本。

吴亮:我没有想到要挑战读者,我根本就没有想到读者,连写不写得成我都不知道。我以前写批评的时候,我的对象是编辑、批评家和作家,没有读者,因为我不知道读者在哪里,我是给行内人看的。我就是喜欢这样的表达,我也不会去迁就读者,因为我压根不知道什么是读者。

我想在文本里弄一些节奏,刚开始写没有多久我就知道,这是一个蒙太奇式的小说,每一块都可以认为是一个段落的镜头,有的镜头里可能动了两个机位,有的可能就一个机位,一个长镜头。我还有很多议论,很多人觉得很烦,我觉得那是一种画外音、旁白,很多欧洲电影经常有这样的东西,“在一个庄园里……”

记者:《去年在马里昂巴德》。

吴亮:对。有一个声音在旁边回荡着。这个人是知道这个故事的,但有的时候他也并不知道。还有更大的视角,知晓一切,有时候我会把我自己的观点塞一些进去,有时候是一个电影旁白的需要,讲讲当时的背景。比如当讲述一个琐碎的事情时,一下子把它拉开到一个城市的空间,讲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东西——一片天空,一个废弃的工厂,莫名其妙的房间……

非常乏味的知识和生动的人生经验是一样的

记者:你不断地打断叙事,这会让读者很不适应。这种写法一开始就想好了吗?

吴亮:这和我在网上写作或者微信写作有关。我现在很少在纸上写东西,但是我包里常常会有一个笔记本,偶尔会做些笔记,比如看完一幅画、一本书。我会记录一些要点,有的时候可能就是几个字词。一打开笔记,我就全能想起来,你让我复述一本书我做不到,但是它会唤醒很多记忆,我的笔记本上常常有一些词,比如“一杯橘子水”,什么意思呢?我的笔记本很怪。

记者:你在网上有和网友互动吗?

吴亮:刚开始还有,后来我基本就不理睬了。老金跟我推荐了他当时写《繁花》的弄堂网,里面的人都是上海的老炮儿,上海以前也叫老克拉,或者叫老法师,就是指某领域中有眼光和来历的人,比如一个手艺人或者一个中医。里面的人基本都用化名。他们经常会跟帖,我想这很好,我用一个很像法国人的化名——隆巴耶进去了,但是很快很多人就知道了我是谁。刚开始大家评论很多,很快,我前进的步伐他们都看不太懂了,马上就拉开了距离。

记者:这个小说写了多长时间,有修改过吗?

吴亮:5个月不到。我写得很快,当天可能会改两个字,但没有总体性地改。成稿以后基本没改,做过一点小删改。因为写完之后,我的语感找不到了,想要加东西很难。写的时候非常自由,但是写完之后发现没法动,整个气息和节奏就是这样。

记者:听你刚才的描述,感觉似乎电影对你写作影响很大?另外,我从文本中也感觉到很多可能来自当代艺术的启发,这和您在整个90年代都在从事艺术批评有关吗?

吴亮:是的。我对空间的感觉一定是有这方面的影响,另外我习惯跳跃性的思维,片段式的写作。所以,我写东西没有想过读者,一本书平时是沉默的,打开的瞬间迎接一个闯入者,它为什么要取悦一个陌生人呢?对于一本书,每个人都是一个陌生人,我有必要取悦一个陌生人吗?我不是故意要为难读者,而是我就想要这样呈现。书里面写到男欢女爱,可能我觉得不行,马上又开始谈论一个枯燥的问题,我要心如止水,我对所有这些都一视同仁,我要非常简单地写一堆瓦砾,或者一个人死掉,一个老人在讲一个故事,穿一件什么棉袄,一会儿我又开始讲收藏,在这样一个空间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公平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一条非常乏味的知识和一个非常生动的人生经验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区别。

70年代的精神生活就是日常生活

记者:同为上海人的陈丹青说吴亮所描述的不是张爱玲、苏青等人笔下30年代的上海,而是“从来没有被认真说出来过”的70年代的上海,他当时还提到,姜文《阳光灿烂的日子》是一部少见的准确描述了那个时代气息的电影。

吴亮:《阳光灿烂的日子》写了70年代的北京大院子弟,《朝霞》是70年代上海弄堂里的子弟。里面的阶级成分不同,城市也不同,我不知道姜文、王朔的意图是什么,对于我来讲,这个意图很复杂,我要是能讲清楚我就不会写小说了,我总是有一种欲望想把那个年代我所经历的,当时看不明白的,后来慢慢一点点看明白的东西,或者说还是看不明白,但它仍然在我的心里面挥之不去、难以忘怀的东西写下来。它并不是某个人,某个故事那么具体。

记者:对,所以它是对传统经典意义上的叙事的反叛,用格非的话来说就是一种“野蛮”的力量。

吴亮:所以,故事里面有一些是有原型的,但是后来发展出很多人以后,生长出的东西比原来更丰富,这个我没有想到,但是只有通过写作来推动,它就成长起来,这就是叙事本身。并不是故事在某个地方,我已经找到它了,故事是由写作推动的,自然生成的。读者也是这样,我写作的时候没有考虑到读者,但是当小说这个文本生成之后,读者也在阅读的过程中生成了,所以也不存在读者和作者,他们就像一个过路人。

记者:当时那个年代的少年富足的精神生活让我们今天的一代年轻人艳羡。

吴亮:当时其实那些不是精神生活,而是逃避生活。我们当时并没有意识说我今天要学习,要看很多书,根本没有,拿到一本书,就跟你们今天拿到一个碟片、一杯酒或者一支烟一样,生活是非常无聊和无望的。也没有钱,钱也买不到什么东西,只有书,少量的唱片和图片,这些是可以让我们兴奋的东西,也是能让我和我的同伴能够有谈资的媒介,因为这些东西我们才有了来往。

记者:对你们来说,那些东西是一种日常生活。

吴亮:是的。一些朋友沉醉其中,形成了一个读书小组,频繁地通信,结交了很多朋友。对于一些家长来说,他们觉得那是一种危险的东西,最起码是无用的,但是我们都避开他们。假如你走向政治学、历史学这些东西,他们就会更害怕,因为当你可以独立思考的时候,可能就大祸临头了。

记者:这样的生活在什么年代开始消失了?90年代吗?

吴亮:我觉得还是看个人,我一直都有这样的习惯,现在的很多微信小组可能跟我们那个年代也很像。现在有很多说法,中国的读书人口很少,但我想用微信阅读的人群可能是全世界第一。

记者:但那是一种碎片化的阅读啊,不能和你们那个年代的经典阅读相比啊。

吴亮:这个没有问题。本来世界就已经碎片化了,我觉得大家从微信当中获得很多信息,最起码他们对很多说法开始质疑,他们可以知道真相了,可以见到不同的声音了。当然这些里面可能也有垃圾,但是重要的不是垃圾,而不是只有一种真理,一种声音。

吴亮《朝霞》

文学用形象来推动,但不能庸俗地认为就是肉体

记者:作为一个著名的批评家,写小说有压力吗?

吴亮:在看到文本之前很多人为我捏了把汗。评论家喜欢瞎议论,我这里面没有克制啊,还是议论很多。

记者:你觉得过度议论对于一部小说来讲会不会有问题?

吴亮:我不觉得这是问题,如果你们去看19世纪的小说,托尔斯泰、司汤达的议论远远超过我。

记者:在一个小说文本里,回忆和思想怎么样去平衡?

吴亮:思想我觉得有几种,就是作家有没有思想,作家笔下的人物有没有思想。还有就是贯穿于作品中的思想,一种是非常明确的我要说什么,还有一种是你无所不在的思想,哪怕是写一些非常小的细节也会有,这种思想不是概念,它有思想的含量,它背后是有东西的,它会引起你思考,但仅仅是思想是不能构成文学的,文学肯定是人学,文学是用形象来推动的,但是形象不能非常庸俗地认为就是一个肉体,一个人物,一种性格。

有的时候思想的丰富是一个时代的丰富,有时候思想的复杂性是因为一种凋敝,或一场灾难,它是一个废墟。我写了一个废墟下的人类情感,他们已经被边缘化了,这些人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是被踩在地上的,但是他们乐在其中,就像陈丹青说的,那是我们少年时代的一个乐园,我们能看到的经典都看到了,结成少年的友谊,其实就像我们现在玩的朋友圈。

记者:有人觉得《朝霞》是一个小说家吴亮和一个批评家吴亮之间的战争,最后小说家那个吴亮胜利了。你感觉到两种力量的互相撕扯吗?

吴亮:我觉得不能这么说,我觉得这是一个共同的胜利,最后是这个小说的胜利。我不认为是一个小说家的胜利,也没有存在一个批评家的失败。它还是一个整体,你试试看把理论部分都拿掉,这个小说会塌掉,你没有办法删的,你可以把个别字词拆掉,但是你不能把整个结构拆掉,就像一幢房子,你要拿掉柱子是不行的。

记者:这个小说在《收获》上发表的时候,有些部分还是做了一些改动。

吴亮:对,开篇的几个段落在《收获》发的时候全部拿掉了,这是金宇澄的建议,他觉得这样开篇会把读者吓住的,他觉得我的小说思想很强大,没有思想就没有发动机,但是当你的火箭已经开得很高的时候,下面用过的装燃料的部分你要扔掉,不然就飞不高。但是在出版单行本的时候都恢复了,因为这是一个完整的整体。

写不出好作品不要抱怨环境

北青艺评:《朝霞》里的很多女性和很多男性作家笔下的女性相比具有某种现代性。

吴亮:我从来没写过女性,以前从来没写过男女关系。我看过很多小说,我身边很多古典文学修养很好的艺术家,我们常常会有不同的看法。比如胡兰成,我很不喜欢。还有《金瓶梅》,我也不喜欢里面对于女性的态度,我对同性恋什么的都能接受,但就是不喜欢《金瓶梅》,觉得它太低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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