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的《采坚果》(正是我旅英时节),记“甘美”的秋日,她看着农夫“全家人齐聚在果园里收获”,哥哥在树上把苹果扔给小妹妹,彼此嬉闹,年龄更小的孩子把掉下的苹果堆满篮子,间中还有互相递着苹果来吃的情形。她说:“这难道不是一幅美丽的英国风情图景吗?”——确实,比那本乡村果酱制作指南的封面画更生动更美。
这种安恬欢快而又逐渐流失的乡村风情(作者同样有此感喟)就像其11月篇《叶落》写的:即将寒霜来临要入冬了,然而眼前还尽是乡野的美景,“这里的景致既不会升华为壮美,也不会沦落入荒凉,它始终如此宁静,如此赏心悦目,如此参差多态,如此完全地呈现出英国的风格”——这番岁末记写得很有象征意味,是全书内容的概述,也体现了其写作的意义、留给后世的价值(包括前面两本同样古典色彩的女性著作亦然)。在环球同此、无可逆转的时代变迁中,她们以优美的文笔、深厚的温情,留存了英国传统乡村的美好画卷。
到当代,也有一个英国女子,她记写了都市里的自然:海伦·芭布丝著《我的花园、我的城市和我》。
这册小书(沈黛译),是一位蛰居伦敦而追求田园生活的年轻女作家在自家狭小的屋顶阳台营造一个小花园的故事。又是合我心意的按十二个月顺序的四季时令记录:关于都市农业的实践,带出一份疏离而又不脱离现代城市生活的农人心情;关于家庭种植、品尝自家蔬菜之乐,很多细节让有同样经历的我感到亲切。同时,出门前的8月读之,还可对伦敦形成多一个角度的了解:这个大都会“是全世界植被最丰富的城市之一”,绿色植物“是伦敦城市性格的重要组成部分”,绿色空间“是伦敦最美好的事物之一”,它有五分之一面积是花园(共三百多万座),还有众多绿地、公园、农场、菜地、植物园、自然保护区等。
里面专门写到这座“树之城”的代表,当地最常见的、种植历史悠久的英国梧桐(二球悬铃木),后来我在伦敦也颇为之瞩目喜爱。另外,还写到苹果。其“十月底到十一月”一章,讲她到乡下榨苹果汁来酿苹果酒的情形,讲她妈妈自制苹果派的细节,从而联想到果园作为各种动植物共生的生态系统的重要性;然后她发现,伦敦居然也“有许多果园,有些果园已有数百年的历史,有些则是新的社区项目”;她工作的泰晤士河南边,那地方就与一种“精致、艳丽、美观”的传统苹果有关,这个品种在十九世纪种满了伦敦各地;她因此也投身于帮助人们在伦敦住宅周边种植果树,将公用绿色空间变成果园。
从此书中拈出的这苹果,恰就是个很好的象征,见出从乡村到大城的生态,也见出传承发展的心态。英国人的苹果之心、花木之情、田园之梦、自然之意,就是如此世代流传,是在时代变迁、环境变化中仍保持鲜活的历史传统,有如英伦的草地四季都始终长青。
除了上面提到的专门果园和食用用途,在英国文化标志之一的英式花园,苹果树还是重要的观赏造景植物。早在十六至十七世纪,培根的《说园林》谈到“种植花木实乃人类最无暇的消遣”,谈到“崇尚文明与优雅”则建造房屋“必建精美花园”,他具体介绍造园之法,指出应种植四季都能应景的花木;他列出的详细花谱中,5、6月可观赏的包括“满树繁花的苹果树”,7月有挂果的苹果树,9月则有成熟的苹果树(《培根随笔》,曹明伦译)。
当代帕特里克·泰勒的专著《英国园林》(高亦珂译),点出了英国植物数量逾于欧洲任何国家,从英式园林风格可见出英国的保守怀旧等;重点是从历史、特色、园艺设计、植物配置方面介绍一批经典的花园,当中也屡见苹果树的身影,正是培根思路或者说英人普遍口味的贯彻。比如在英格兰,由伍尔芙发现并推荐其姐姐买下、后来成为布卢姆斯伯里文化圈成员落脚点之一的查尔斯顿花园,里面就有苹果树;在苏格兰,传统老式花园凯利城堡的布局是:“纵横交错的修剪过草的大道两边是色彩绚丽的花境,后面是密密的像墙一样的苹果树,树上的苹果闪着亮光。”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