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明代开始,徽州的佛教日益昌盛,善男信女对民间杀生颇多忌讳。在一些地方,屠夫死后手上要戴上红手套,据说是因为其人的双手沾染过太多的鲜血,去世后过阎王殿时会被斩掉双手。为此,人们想到了讨巧的办法,戴上红手套,假装他们的双手已被斩断,从而得以全尸入殓。
在徽州,因果报应之说极为盛行。清乾隆时人施源有《黟山竹枝词》:“广安兰若北城隅,佛诞斋筵妇女趋,覃耜懿筐排满路,分明农具绘豳图。”这是说黟县城北有广安寺,每当佛诞斋筵,当地的妇女纷至沓来,特别是那些下层的农妇更是极为踊跃。诗歌状摹了因她们的到来,寺庙门前路面上摆满了长耜深筐。显然,对佛教的信仰,在黟县有着相当广泛的群众基础。于是,不法之徒就利用民众的盲目崇拜心理,上下其手,作奸犯科,以达到自己的邪恶目的。《阎王婆》一则指出:
邑北有秀里梵宫,司香火者皆用僧侣。初因住持无赖,地方驱逐,即收自黄山来者,意是高僧,以居之。年余,秽乱始肆,殊无顾忌。
秀里位于黟县县城以北,现在是著名的影视基地。该则随笔讲述了寺庙僧侣淫人妻女之事:当地有某人小妾,系外乡人,曾与和尚私通,她放出风声说,“阎王婆能夜至冥间,偕同阎王判断死者。又能引死者之家人前来,以相慰藉”。此种消息迅速传播,远近皆知。于是,“通邑之妻痛其夫者、母悲其子者、姐悼其妹者,咸来烦引”。届时,由小妾出来预审,凡是长得丑的、干粗活的,其手必粗,该小妾见状就对她们说:“汝性乱,魂魄不清,不能去。”谢绝此类人,让她们回家去。但碰上稍有姿色的,就留在寺内睡觉,“谓同睡酣时,即携而往矣”。半年之内,很多女人都纷至沓来。邑西有某女子,未婚夫去世,她为之守贞。听闻此说,也想前去看望阴间的未婚夫。到了寺庙,小妾见其颇有姿色,年纪又轻,于是留之到了晚上,嘱咐她要裸身而卧,即使是裹脚布也都得脱去,说是在阴间走路,身上不能留有半缕阳世的物品。守贞女子睡下后,上面盖了层黟县特有的纸被。及至凌晨她起身小遗,但见“灯犹闪烁,了了可辨。少顷,见一巨甓内出二人,秃首赤身,登床逼合,氏迫从之”。天亮以后,庙中不让其回家,她只得借口说家中还有二百两银子,欲全部携来,与和尚白头偕老。和尚信以为真,就放她回家去了。女子回家后,“冤愤充塞,投环而死”。后来,经当地绅士举报,府、县下令逮捕僧人,“梏械囚禁,备极刑苦”,受到了严惩。对此,潘国顺说,这是“庚寅年四月间事也”,他曾亲眼目睹。“庚寅”也就是光绪十六年(1890年),而此一故事中的情节,与《儒林外史》讲述的沈琼枝“吃仙丹”之故事颇相类似。
关于佛门的诈伪,《乾禾[干和]尚》条的记载更是触目惊心。潘国顺曾侨寓饶州(今江西省鄱阳县),他听说鄱阳莲湖山“有一坐化僧,乡人装以金,冠以盒,且服以衣,祷之者香烟不绝”。多年之后,他从新安江返归故里,经过歙县小南海,曾见当地的寺庙内有干尸,“皆金饰之,目无神,披黄缁衣,盘膝坐座上”。回到家后,潘国顺与当地的一位名士“抵足夜谈”,后者也谈及他所听到的肉身成佛之不坏金身:
和悦洲亦有一僧,……僧将死,制铁条如许长,强探后庭而入,直贯顶,虽腐烂秽汁,从后窍滴流,表如蝉蜕。众僧饰以金,装以衣,声言僧道行高,白身登天,灵应如响,以惑愚夫妇,藉以为取资计,故遐迩闻之,咸来上香,而弗知僧未成仙,登极乐境,且受此至惨之刑,永无自在,众僧忍乎哉!僧其愚矣,博浮名而罹实苦。千古以来,未闻有以坐肉行尸而不脱凡,可以为真佛者。今之僧,可谓世之称肉身拔升,吾亦几为所惑云。
和悦洲一作“荷叶洲”,在安徽铜陵西南四十里的大通镇夹江口,清咸丰以还因商贾麇集,遂成巨镇。当地以盐务为大宗,客民分为八帮,其中之一就是“新安帮”(亦即徽州帮)。晚清时期,活跃在当地的黟县徽商尤为众多。此处提及,所谓肉身成佛,是和尚杜撰出愚弄民众的把戏,其过程实际上相当残酷。此一做法,颇像当代作家莫言笔下的“檀香刑”。类似的骗局,在传统时代所见颇多。袁枚《续子不语》中就有《凡肉身仙佛俱非真体》一条,其中提及,顺治年间有邢秀才读书村寺中,黄昏出门小步,闻有人哀号云:“我不愿作佛!”邢爬上树窃窥之,见众僧环向一僧合掌作礼,祝其早生西天。旁置一铁条,长三四尺许,邢不解其故。闻郡中喧传,“某日活佛升天,请大众烧香礼拜”。“来者万余人。邢往观之,升天者即口呼‘不愿作佛’之僧也,业已扛上香台,将焚化矣。急告官相验,则僧已死,莲花座上血涔涔滴满,谷道中有铁钉一条,直贯其顶。官拘拿恶僧讯问,云:‘烧此僧以取香火钱财,非用铁钉,则临死头歪,不能端直故也。’乃尽置诸法。而一时烧香许愿者,方大悔走散。”看来,这种肉身成佛不坏金身的背后,有着血淋淋的悲惨现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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