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人外出务工经商,与妻儿长久分居,时常演绎出奇特的悲喜离合。如《霹雳打(三则)》,说的是黟县的十都(今宏村一带)某商人妇,因所藏金镯为他人偷换,而遭丈夫猜忌,并愤然自尽。故事颇具戏剧性色彩,偷换金镯者结果被雷电所击身亡,从而让事实真相水落石出,这当然是因果报应的一个例子。关于商人妇的故事,书中还有《妇无情》一则,说的是徽州典当商人的故事——在清代,休宁人以典当经营闻名遐迩,而故事的主人公也是一名“头柜朝奉”。娶亲之初,因妻子舍不得他远离,再三挽留在家,最终导致失业。此后,经济日渐拮据,夫妻反目,朝奉穷困潦倒,一度想投河轻生。后来在外出途中遇一富家子,遂发奋努力,终至重振旗鼓。相形之下,株守家中的妻子却每况愈下,她通过各种途径多方联系,欲求与朝奉破镜重圆却终遭拒绝……这其实是汉代朱买臣马前泼水休妻的清代版,反映的是商业气氛浓厚的徽州社会之一幕悲剧。
自明代以来,随着徽商的崛起,徽州社会发生了重要的变化,“金令司天,钱神卓地”,金钱的力量,使得嫌贫爱富成了社会的风尚。潘国顺在《浇俗》一则中抱怨说:“风俗不古,人情浇漓,天下皆是,惟黟尤甚,特山川之气象然也。”潘氏有个远房亲戚汪某,曾是黟县的乞丐,每年正月间都装扮魁星,为乡里贺喜,人称“魁星汉”。当时,这位乞丐平日睡在人家的门檐之下,弯曲着身子像是一只虾,路人见状都讥讽道:“穷骨头,睡相都不同,踡曲如狗。”后来,此人跟随徽商外出从事盐业暴发横财,不仅甲第云连,婢仆成群,而且子孙科第,渐成簪缨望族。于是,旁人再看他的睡相,都说那是大富大贵的样子——虽然“踡曲如初”,但现在怎么看都像是金元宝……这种对乞丐发迹变泰前后观感的巨大反差,显然与清代徽州商业兴盛所形成的社会氛围密切相关。
潘国顺除了一度外出经商外,绝大部分时间是在黟县当地生活。因此,《扫愁帚笔谈》一书中的主要内容,还是反映了黟县乡间社会生活的诸多侧面。
与清代的诸多笔记、随笔相似,该书讲述了不少花妖狐魅、神灵鬼怪的故事。如《鬼怜孝》条,说黟县北乡一位在休宁贸易的徽商,听说母亲忽然生病,便日夜兼程赶路回家。途中经过官山义冢,正是夜深人静之时,与她同行的竟是一位上吊而死的女鬼,她见此人是位孝子,不仅不加害于他,而且还一路护送他返归故里。另一则《阴阳眼》,则说黟县有人独具阴阳眼,能白昼看见鬼物。根据此人的说法,鬼物也是欺软怕硬:士庶志得意满时,则鬼亦退避三舍;一旦运衰失志,则鬼物必加欺凌。某日,他经过一处牌坊,“见上有狰狞鬼,手执白杖。有一新婚妇,意于归未满月,亦将过之。鬼跃下,当头击之,妇顶红光,焕然四射,鬼惶骇而奔”。此人怀疑该妇必是贵人,但经查访,却发现其夫家“固贫窭贾人,碌碌无奇节”,颇感奇怪。过了不久,才听说丈夫死去,该妇守节不嫁,并不因贫困而有所改变,遂恍然大悟。听罢这个故事,潘国顺总结说:“予谓节烈贞女,朝廷闻之,则旌表其门闾;皇天嘉之,亦昌佑其子孙;何方鬼物,能不悚然而逃哉?”可见,这些谈狐说鬼虽然看似不经,但却折射出民间社会的伦理道德走向。透过此一情节,作者意欲对世俗民风有所劝诫,反映了徽州民间对妇女节烈的着意褒扬。
《扫愁帚笔谈》中讲述的诸多故事,除了刻镂民情、曲尽世态之外,其主旨还在于扬善隐恶。《屠警》条说,光绪十六年(1890年)十月,当地有位屠夫秉烛杀猪,去毛之后,蜡烛忽然熄灭,等他再找来火烛时,却发现地上躺的是一具裸体女子,杀猪刀正插在她的脖子之上。屠夫遂大惊失色,急忙偷偷买了一副棺材将她埋了。等到第二天,他又像前天一样杀猪,剖开肚子后,却找到一个人的手掌,五个手指清清楚楚,他不敢告诉外人……不过,发生在屠宰场的怪事已被伙计外传,整个市场都传得沸沸扬扬。周围的邻居评论说,这一家屠肆已开了四代,生意蒸蒸日上,屠宰的牲口不计其数,此时的兴旺程度,更要超过往昔,所以冥冥之中现出诸多异兆,警示此人须有所收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