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君之何为而著笔谈,而名“扫愁帚”者,意亦有说乎?
对此,潘国顺回答说自己为人性格孤僻,与社会人情格格不入,先后研习过医道,涉猎经史,旁及风鉴。“始致正业日微,饔飧不继”,生活相当困窘。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嗜书如命。尽管时常与妻子发生纠纷,家中的儿女也哭闹不休,但自己还是热衷于以文会友,寄情山水。虽然一度东游江浙一带,最后还是不得不到县署衙门充当吏胥,这一营生让人相当痛苦,只能嗜烟如命,借酒浇愁。碌碌无为之际,遂在空闲时间握管涂抹,将数十年来的奇闻异说逐一记录下来。
从抄本目前的状况来看,他对此书做过系统的整理。全书的卷首,有该书的目录。书前的《贻笑集初草自叙》曰:“凄凄切切之文,寒寒酸酸之作,颠颠琐琐之志,牢牢骚骚之笔,原不在文章词坛所共论也。未撰之前,不禁自笑;既撰以后,未免贻笑。”而在《〈扫愁帚笔谈丛录〉自叙》中,他还借客人之语,对自己的这部著作做了评价:
或曰:噫嘻!君固雅士,自得风流,世逢才子,必加月旦,凡事尽报应之关节,立言登圣贤之门阈,虽云《扫愁帚笔谈》,不让《聊斋志异》,知君者,其谅之诸……
这是以虚拟的第三者口吻来褒扬自己以及该书。显然,在潘国顺的自我感觉中,此书的价值,较之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亦不遑多让。对此,《〈扫愁帚笔谈丛录〉自叙》接着说:“余闻惭汗,浃背不堪,或之恶谑也,嗣以后而弗索序于士大夫已,故自略述其颠末,而志其梗概云。”话虽然是这么说,但他借虚拟之客人口吻,还是说出了该书在自己心目中的定位。这位自命不凡的作者,显然视此为个人的经世伟业。
从潘国顺的生平事迹来看,其人酷嗜读书,经过商,教过书,还在衙门里充当胥吏,也算是见多识广。正是因为如此,《扫愁帚笔谈》涉及的内容颇为丰富。
徽州是著名的商贾之乡,但一府六县的情况并不完全相同。与歙县、休宁自明代中叶起徽商就已相当活跃的情形不同,迄至清代前期,黟县的经商风气才日益浓厚。在这种背景下,《扫愁帚笔谈》一书讲述了不少人群流动与水路交通的故事。如《撑篙某》,提及一位南海僧人,因缺乏旅行经验而致财产损失,最后羞愤自尽。而《迁善》一则,则说某人少壮时曾在水路上谋财害命,后经僧人点破,改恶迁善,最后得以善终。上述两则虽然说的都是因果报应的故事,但从中亦可折射出其时水路旅行之不测风险。
当时,徽州地处万山之中,人们外出,除了沿着山间鸟道艰难跋涉之外,主要利用的就是新安江和阊江两条水路。明清以来,水路上设有诸多的关卡,令过往客商苦不堪言。《某卡员》条就记录了厘卡胥吏与徽商的故事:
……一卡员某,鄙贪无似,士商苦之,苛虐于泛宅者,即无所不要。有一客,泊舟报纳,如例抽厘外,另赠员以黑须药。值员正谋此,欲购诸洋,得此,作鸬鹚笑,并挽客饮,意下交之。客辞去,解缆北渡。员如法掺须,天明共视,即凝结成块,濯之亦不散,如庙中所塑木偶,就颐颏以刻雕之状。员大怒,拘客,客舟已不知所之矣。
“鸬鹚笑”是比喻自鸣得意的一种奸笑,此一形容,反映了徽商对厘卡员弁的切齿痛恨。新安江亦称徽河,徽商曾有《徽河苦》诗曰:“税关厘卡真难当,倚官仗势开笼箱,两块花边买扦手,有钱容易通商量。不买扦手真痴呆,误了东风借不来,别人趁风往前去,我被扣留船难开。船难开,事犹小,赶不上帮真不了,孤舟野岸夜须停,防贼不眠盼天晓。”个中提及厘卡的种种潜规则。1908年1月25日的《申报》上,曾刊登过“徽商來函”,其中述及新安江上有“零货捐”的名目,这是针对商人回乡携带的日用物品之征税。后因徽州同乡群起反对,而改名为杂货捐,但厘卡“留难阻滞”则一仍旧贯。当月初旬,两名徽州信客因被浙江严东关厘卡多方留滞,驶至马目埠,天色已晚,遭盗匪多人登舟抢劫,结果失去洋信千余封,银洋多至六千元左右。因类似的状况反复发生,不少徽州人显然吃够了这样的苦头,故而才会有上文提及的贾客以黑须药报复卡员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