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外婆有时会让我帮她写信,因为她不会读写。我会翻出印有小狗、小兔图案的信纸,把她口述的内容写下来,然后寄给她的姐妹。她觉得这种表达方式不错, 对此心满意足。我只知道外婆基本算是目不识丁, 但也没深究过其中的原委。如今我才明白,她小时候生长在东欧,而那里的女孩儿当时没有权利接受教育,后来子女长大想教她识文断字, 却为时已晚。
对此我感到很心痛,但外婆的经历让我体会到, 能够写作是一件得天庇佑的幸事,尤其是对女性来说,能够克服重重阻碍从事写作更为难能可贵。文化习俗或法律规定剥夺了特殊人群接受教育的权利、政治审查制度、亲朋好友们的非正式审查等事由是阻碍作家写作事业的显性因素。此外还有一个隐性因素,即自我审查。基于多年教学实践中对朋友及自己的观察,我发觉女作家更倾向于自我审查,她们要么直接放弃写作,要么因为怕被别人看穿心事而提心吊胆、拐弯抹角,写一些言不由衷的东西。当然,男作家有时候也需要克服很多困难,但我认为自我审查对女作家形成的阻碍更严重,她们有时会感到无法将想法说或写出来。即使能够完成创作,女作家笔下的女性人物也无法畅所欲言,或无法为自己辩解。
当然,我的学生都能识文断字,而且她们的写作事业还经常受到鼓励。她们的家庭背景不尽相同,但都努力挤出时间和经费修读写作课程,因此我才能与她们相识。但她们有时似乎无法打心底里认同女性从事写作的合理性,就好像写作是在放纵自己。她们对写作的态度与男性学员截然不同,反倒更像外婆面对识文断字时的逆来顺受。打个比方,如果女作家的母亲病了,她可能会先把写作放在一边赶去照顾。而如果男作家的母亲病了,他可能会更加努力地写作,争取把作品卖给《纽约客》,再用稿费为母亲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