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粹方寸——盆玩
“仰望碧天际,俯瞰渌水滨。寥朗无涯观,寓目理自陈。”王羲之在《兰亭修禊诗》中描述了绍兴兰渚山下“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的兰亭。以此为蓝本,后世的文人雅集也多设置于山水相济之地。同时还将这苍翠之景浓缩汇集于另一种文人雅好—盆玩之中,点缀于雅集之会。
盆玩即盆景,源自造园艺术,它在盆器中以山石、植物为材料,附以水、土栽培修葺,再现自然间的山水景致,更可以景抒怀,以一方浓缩的小天地,表达深远意境。盆中山水以山石、水、土作材料,雕琢为沟壑、洞穴、峰峦、岗岭等形制。盆中枝干多以松枝、兰草、荷花等植物为主要材料,有直干、斜干、曲干、卧干、悬崖、枯干、连根、附石、丛林等形式。虽是小小一方,却十分讲究章法,刚柔、曲直、疏密、聚散、离合,在咫尺之景中藏纳天地,效法自然。这方寸之间的一方盆玩,可以“使名士增情,美人增态,使香炉茗碗增奇光,使图画书籍增活色,室中花附益造化者也”。
(清)邹一桂 盎春生意图(局部) 纸本设色纵42.2厘米 横74.5厘米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盆景的形象最早现于唐代墓室壁画,至宋代陆游、苏东坡等人都曾细致地描绘赞美过盆景。元代高僧韫上人擅作小型盆景,人称“些子景”。到了明清,盆玩之风尤以苏州为盛,人称“吴俗好花”,种花、簪花、莳弄盆景,都是当地习俗。《姑苏志》中记载:“虎丘人善于盆中植奇花异卉、盘松古梅,置之几案,清雅可爱,谓之盆景。”更有专门描述盆景的著述《槃余事》出世。
文震亨在《长物志》中对盆玩之植物做了详细描述:“最古者以天目松为第一,高不过二尺,短不过尺许,其本如臂,其针如簇,结为马远之‘欹斜诘曲’,郭熙之‘露顶张拳’,刘松年之‘偃亚层叠’,盛子昭之‘拖拽轩翥’等状,栽以佳器,槎牙可观。又有古梅,苍藓鳞皴,苔须垂满,含花吐叶,历久不败者,亦古。……又有枸杞及水冬青、野榆、桧柏之属,根若龙蛇,不露束缚锯截痕者,俱高品也。其次则闽之水竹,杭之虎刺,尚在雅俗间。乃若菖蒲九节,神仙所珍,见石则细,见土则粗,极难培养。……他如春之兰蕙;夏之夜合、黄香萱、夹竹桃花;秋之黄密矮菊;冬之短叶水仙及美人蕉诸种,俱可随时供玩。”
可见,文人清供的盆玩多崇松、菖蒲等景。松与竹、梅并称“岁寒三友”,代表文人挺劲不屈的品性。蒲草与水相依,出淤泥而不染,与兰、菊、水仙并称“花草四雅”,亦被认为是有风骨之物。
花盆则应“以青绿古铜、白定、官哥等窑为第一,新制者五色内窑及供春粗料可用,馀不入品。盆宜圆,不宜方,尤忌长狭”。若要以石点缀,多择灵璧石、英石、西山石,余不入品。
这样含有文人情致的清供盆玩,在邹一桂《盎春生意图》中便可见一斑。而在文人雅集中,盆玩更起到点缀聚会环境的作用。秦府十八学士文会相传是唐朝重要的文人集会活动。时为秦王的李世民留意儒学,开设文学馆,以期望招贤纳士。他选拔了杜如晦、房玄龄、虞世南、褚亮、姚思廉、许敬宗、于志宁、苏世长、薛收、陆德明、孔颖达、李玄道、李守素、蔡允恭、颜相时、薛元敬、盖文达、苏勖十八人为文学馆学士,探讨典籍,评论古今。李世民作为唐太宗登基后,曾于武德九年(626)命宫廷画师阎立本绘制秦府十八学士图像,以彰显其礼贤下士之功德。后世又有画家不断图绘这一雅集场景,如传为宋徽宗《唐十八学士图》、传为刘松年《十八学士图》、仇英《十八学士登瀛洲图》、明人《十八学士图》、清院本《十八学士图》等。在秦府十八学士经筵、校书的诸多场景中,我们常常能在不经意间看到不同形态的盆玩。在表现校勘比对书籍版本源流、勘正考订文字真伪正误的宋人《勘书图》中,亦可见到盆玩身影。可以说,这些盆景并不抢镜,若不留心很容易被忽略,却默默衬托出雅集的环境与文人的品位。
从再现自然之味的薰香,到演绎自然之音的古琴,到品味自然之趣的清茶,到集萃自然之景的盆玩,文人雅集图画中的种种风雅之趣,从嗅觉、听觉、味觉、视觉等多重感受再现与演绎自然,成为文人雅士们诗文书画的灵感源泉。真可谓:“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作者为自有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