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些动荡之后他逃亡米兰,又到了威尼斯,在那里他十分赞赏Giorgione对色彩的运用,并决定模仿。
这条叙述尽管是孤立却很值得注意,因为卡拉瓦乔画里那些好看的男孩子们确实和乔尔乔涅与他的同时代画家们在16世纪威尼斯所画的那些美人很相似。首先它们形式类似,都是半身像。乔尔乔涅、帕尔马·韦基奥和提香都觉得这样的尺寸对于他们要描绘的妓女来说正合适,就像是窗前揽客一般——事实上,韦基奥确实有一幅画有窗子的画。另外,卡拉瓦乔笔下的男孩也裸露着肩膀,而用来遮盖手臂和胸膛的白色帘布同韦基奥笔下花神用来遮盖胸脯的帘布如出一辙。
卡拉瓦乔笔下的美男子和威尼斯画家笔下的女人们是如此相似,我们可以完全相信这些画作就是画娼妓,只不过,卡拉瓦乔把这一门类变得更加危险,因为他画的是男人。事实上,他走得更远,在一幅作于1590年代前期的作品中,卡拉瓦乔自己成为了画中人,他裸露着肌肉分明的肩膀,回头看向观者。他的头上戴有葡萄藤,手中拿着一串葡萄。他是酒神巴克斯,本该是狂欢的象征,却看上去病怏怏的。他的皮肤几乎呈绿色,脸部干瘪,他的欢愉生活正在耗尽他。
卡拉瓦乔为自己的画找到了买家——红衣主教弗朗切斯科·马里亚·德尔·蒙特(Francesco Maria del Monte),美第奇家族的文化代言人。德尔·蒙特在罗马有两处宫殿,不久卡拉瓦乔就住进了其中之一的玛德马宫。1598年卡拉瓦乔因持剑被捕时,他曾经这样炫耀过他的处境:
昨天晚上凌晨两点我在玛德马宫和纳沃纳广场之间被捕。和往常一样我带着我的剑,我是红衣主教德尔·蒙特的画师,主教为我和我的仆人都提供一份薪水,还有住宿。
德尔·蒙特主教是个同性恋吗?他是否因此对卡拉瓦乔笔下的男孩们神魂颠倒呢?17世纪的一位作家认为是这样的。而那些希望将卡拉瓦乔视为受人敬重的宗教画家的艺术史学家们则认为这是污蔑。但德尔·蒙特主教绝非简单的人,他既热爱艺术,也喜欢科学,他甚至拥有自己的炼金术实验室,他也曾是伽利略的支持者。当然这些都解释不了他的性向,但至少,他是一个思想自由且开放的知识分子。文艺复兴晚期的那些情色作品没能吸引主教,但是卡拉瓦乔成功了。卡拉瓦乔早年那些充满感官吸引力的作品与其说是讨好他人的,不如说是愉悦自己。《生病的巴克斯》、《拿果篮的男孩》和《被蜥蜴咬伤的男孩》都显示出他艺术创作的自由。1590年代的罗马,卡拉瓦乔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穷光蛋,没人在乎他画些什么,他自可以尽情表达他内心最狂野的冲动,而他也这么做了。
巴克斯,希腊神话中的酒神,代表着愉悦与狂欢,亦代表着青春与貌美。而卡拉瓦乔画于1596-1597年间的巴克斯,除了杯中酒的圈圈波纹,整幅画面毫无动态,但这幅画绝不平静。巴克斯注视着观者,冷酷地,逼迫观者有所回应。这不是一个虚构故事的人物定格,他直接朝向我们,他被化为如此生动、骨感、不完美的现实,以至于你很难不对这样一个活生生的画面做出反应。
早在文艺复兴早期,巴克斯就是艺术家们宠爱的原型。在米开朗琪罗的雕塑中,这位酒神因为喝醉而眼神失焦;在提香为费拉拉公爵所画的《巴克斯与阿里阿德涅》中,酒神的追随者们徒手撕烂了野兽,沉浸在一片酒醉的狂欢中。这些艺术家都试图为“狂欢”和“非理性”找到一种视觉的表现方式。卡拉瓦乔不这么做,他让巴克斯显得颇为自制。他很克制,该小心的是他注视着的人。如果这幅画里关于感官的意味和威胁不在了,那么它的力量也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