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堂婶之间,有关联,又没有关联。有关联,是因为我们同是梁庄人。没有关联,是因为我们的生活几乎完全不同。如果不是我写梁庄,如果不是我走进他们的生活,我真的不认识她。我们有否想到,我的堂婶,其实,和坐在下面的大多数人都是同一代人?老实说,我没有想到。还是在准备这个题目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她和我们,是同一代人。
前几天和一个记者聊天,他1992年出生,他说他和他周边的朋友们聊天,感觉农村离他们很远,也因此不太会关注这样的书写和这样的生活。当时,我本能地回答,我们是一个有八亿农民的国度啊,即使到了今年,据国家统计局统计,农村户口仍有将近六亿人。我突然意识到,在他的社交圈里,已经几乎没有农村出来的,尤其是贫穷地区农村出来的孩子。那些孩子们很少能考上好的大学从事好的职业,他们没有上升通道,因此,也无法成为城市的中等阶层,更没有办法发出自己的声音。看似乡村今天也拥有了手机,能够迅速知道发生在世界各地的资讯,甚至拥有了快手这样表达自己的平台,但是,他们仍然不为人所知。这是因为,世界来到了他们面前,而他们却并没有站在世界面前。阶层固化已经越来越严重了,严重到了以至于我们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那些农村出生的90后年轻人,也没有能够成为那位90后记者的同代人。
梁鸿
为什么?
再重新回到2012年。我为什么痛哭?不是因为你书写了别人的生活就一定要背负这一生活,而是因为,我始终不愿意承认,我面对的是如此真切的遗忘。那广阔而又艰辛的生活,那坚韧而又痛苦的劳动,每一个人就在我们时代的内部,可所有人遗忘了他们。断裂社会的最大特点就是,一整个阶层无法被包容到整体的社会结构之中,他们被迫成为漂泊者,成为社会的病症和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