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启阵
写完《唐代四位大诗人关于大明宫的赛诗会》一文,我马上发现,还需要再写一篇,说一说在大雁塔上举行的另一场赛诗会。这一场赛诗会,参加诗人的咖级分量跟大明宫那一场旗鼓相当,人数却要多出一位。杜甫、岑参两场都参加了,大雁塔赛诗会少了贾至、王维,却多出高适、储光羲和薛据。《唐诗三百首》选了大明宫赛诗会中的王维、岑参两首诗,也选了大雁塔赛诗会中岑参的一首诗,比岑参诗更好的杜甫诗没有选入,应该是因为杜甫好诗太多了,轮不到这一首。不久前,我携家人参加“我在西安过大年”活动,大明宫遗址、大雁塔两处古迹都认真游览过,只写大明宫那一场,不写大雁塔这一场,显然有失公允。
大雁塔这一场赛诗会,时间比大明宫那一场早了六年,是天宝十一载(752)秋天。当时高适、岑参、储光羲、薛据、杜甫五人一同登上大雁塔(正式名字叫慈恩寺塔)并以《登慈恩寺塔》为题,各自赋诗一首。除了薛据的那首失传外,其余四人的作品都保存了下来。
大明宫那一场赛诗会的发起人是贾至,大雁塔这一场赛诗会的发起人是高适、薛据。杜甫《同诸公登慈恩寺塔》自注云:“高适、薛据先有此作。”岑参的诗题作《与高适薛据登慈恩寺浮屠》,都可以证明。
慈恩寺塔,因此塔位于慈恩寺内而得名。贞观二十二年(648),太子李治(即日后的唐高宗)为追念其生母文德皇后(即长孙氏),奏请太宗敕建佛寺,得赐名“慈恩寺”。寺建成后,迎请刚从天竺取经回来的玄奘为上座法师。玄奘为了保存从天竺带回来的佛像、舍利和梵文佛经,于永徽三年(652)在寺内西塔园修建了这座五层砖塔。砖塔修成后,很快便成为长安登高望远的胜地,成为士子考中进士后游览题诗之处,塔内今存唐朝进士题名碑。
从时间上看,高适等人登慈恩寺塔并赋诗,正好是此塔建成一百周年。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他们有意为大雁塔举行百年纪念活动。
跟日后以早朝大明宫为题赋诗时唐王朝在历经多年战乱后形势开始好转不同,诗人们这一次赛诗会面临的形势很不妙,“口蜜腹剑”的奸相李林甫已经把持相位十九年,政治一片黑暗。当时几个人的情况是:六十一岁的薛据大约在朝廷做官,但官位不高;四十九岁的高适送兵到蓟北后返回长安,弃官赋闲;四十三岁的储光羲,时任监察御史,品级不高;三十七八岁的岑参,前一年从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幕府掌书记任上返回长安,接着跟李白、高适、杜甫等同游梁宋,大约处于暂时的赋闲状态。当时最郁闷的莫过于四十一岁的杜甫,在长安跑了六七年的官,仍一无所获,前途渺茫。
大雁塔唱和诗,前人评价很高。明高棅称赞杜甫的“高标跨苍穹,烈风无时休。俯视同一气,焉能辨皇州”,高适的“秋风昨夜至,秦塞多清旷。千里何苍苍,五陵郁相望”,岑参的“秋色从西来,苍然满关中。五陵北原上,万古青濛濛”,“雄浑悲壮,皆足以凌跨百代”。(《唐诗品汇》)清黄培芳称赞杜甫、高适、岑参、岑参的诗“如大将旗鼓相当,皆万人敌”。(《唐贤三昧集笺注》)大明宫唱和诗是七律,形式拘束,篇幅较短,而大雁塔唱和诗是五言乐府,形式自由,篇幅较长;总体而言,后者内容更加丰富,语言更加灵动。
早朝大明宫唱和诗,前人大多推崇岑参、王维的诗作,对杜甫诗评价不高;而大雁塔唱和诗,前人大多推杜诗为首。仇兆鳌称赞杜诗“于末幅另开眼界,独辟思议,力量百倍于人”。(《杜诗详注》)沈德潜的排名是杜甫第一,岑参第二,认为高适、储光羲“皆不及也”。(《唐诗别裁集》)
大雁塔虽然历经近一千五百年的风雨,但是,经过历代的修缮,至今坚固依旧,游人可以登塔观望。一般人登上高塔,只是看看风景,拍几张照片,最多听听导游讲塔的由来和几块碑刻的文物价值。倘若想使自己的登塔不泯然众人,风雅高标,就有必要认真读一读杜甫、岑参、高适、储光羲的登塔诗。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认真品味、比较这几首诗的得失优劣,没准能悟得鉴赏古诗的奥秘!
自然,按照古人登高能赋的要求,自己创作几首诗,那就更有意义了。本文作者今年是第二次登塔,抚今追昔,感慨系之,一口气诌了四首五字韵语。不揣谫陋,附录如下,供读者朋友批评、指正、取笑:
昔游我未婚,今来成三人。
中间多少事,一晃三十春!
十三朝都城,宫殿全归零。
缘何此浮屠,历劫如新生?
遥想唐玄奘,筑塔储佛经。
贝叶无人见,名僧功德成。
僧人藏佛经,士子来题名。
出家与入世,从来相辅成。
2018-2-28